王晙还不是因为镇守朔方多年,战功彪炳,由是拜同中书门下三品。至于从前,还有张仁愿、唐休璟、娄师德、王孝杰……无数出将入相的例子在前,张九龄凭什么挡他的路?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从科场进身,就被这些所谓士大夫排斥在外?
而张守珪这种隐隐的敌意,杜士仪自然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张守珪在幽州屡立战功,李隆基对其恩宠备至,他也无意因为这几句言语和对方过不去,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道:“正如张大帅所说,身经百战年富力强的那些将校,方才是中流砥柱。可正因为如此,年轻而未曾经历战阵的,方才是最好的磨砺人选,因为他们既然年轻,胸怀激昂锐气,其中自有不少愿意拼杀战阵追求殊功,而一旦年岁大了,虽有昔日信安王,如今朔方节度副使李将军那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却也有固步自封听不进人言的。”
说到这里,见张守珪不以为然,而李隆基却微微颔首,他便气定神闲地说道:“当然,我也自有私心。须知我如今尚只三十出头,倘若麾下皆是老将,眼见年少多年之人却高居帅位,岂知不会有人心中抱屈?”
这话听上去仿佛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可王忠嗣却知道,杜士仪在陇右提拔重用了自己和南霁云,在朔方用了仆固怀恩和来瑱,可在他们这些比其年轻的之外,如安思顺姚峰郭建,如李佺郭子仪,哪个不比杜士仪年长?而他对杜士仪的话也是认同的,南衙十六卫以及北门禁军当中,身家背景不凡的人多得是,要是把那些年长的挑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后院起火,至于年轻的可塑性强,纵使是皇亲国戚之后,也未必不能调教出一个样子来!
于是,他不等别人开口就附和道:“杜大帅此言,我也赞同。我正想说,蔚州和云州一带的将校驻守多年,正好轮换一下,如有年轻气盛有出塞从军之愿的,我也求之不得。不说别的,年轻的打磨打磨,说不定日后陛下身边将星云集,我等四十出头就可以退休告老了。”
见王忠嗣和杜士仪一个鼻孔里出气,张守珪不禁嘿然一笑:“王将军和杜大帅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陛下既然开口,我就不挑挑拣拣了,南衙北衙之中,精兵强将不少,我唯陛下所愿就是。”这就是张守珪多年军旅磨练出来的精明之处,却又和杜士仪王忠嗣不同。
可是,李隆基却对杜士仪、张守珪、王忠嗣彼此不同的风格颇为嘉赏。而杜希望之前在牛仙客面前固然直来直去,在御前就显得有几分谨慎和拘谨了,崔希逸亦然。这是他们多年仕途之中养成的习惯,平日固然中规中矩,可在前头那三人畅所欲言的衬托下,他们不免便显得有些平庸。
等到李隆基上了坐辇,带着这五位节帅准节帅,来到了大明宫银台门外当年的万骑,现在的羽林卫营地时,就只见那些帽插红缨的军官少说也有百多人齐集面前。
南衙十六卫有将无兵,就连曾经为贵介子弟起家良选的千牛,如今也渐渐名存实亡,不复禁卫之责。而北门禁军的将领,却多半带着南衙的官职。眼下这众多军官当中,出自北门禁军的居中,左边则是南衙十六卫中挂着郎将甚至校尉的将校,而右边的显然年轻多了,几乎都是不满三十的年轻贵介子弟,面容俊秀身姿英挺的占了大多数。
“陛下万安!”
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李隆基在步辇上微微颔首。此时烈日已经当空,年岁已经不小的他近来又处置了宫中这番变故,早已经有些身心俱疲,即便头上张有伞盖,他也已经力不从心。因此,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就对左右众人道:“这些就是朕预备充实到各大边镇中去的禁卫将校,你们身为节帅,各自挑选吧,朕不干预。只不过,你们要走了人,也得给朕依样画葫芦补充一批人过来。”
“是,恭送陛下。”
张守珪领头声若洪钟地说了一句,等到目送天子一行人去远了,他方才转身矜持地说道:“我幽州精兵强将如云,就不和诸位争抢了,各位挑剩下的人都给我就是。”
杜士仪和王忠嗣不以为意,崔希逸正有些走神地想心事,闻言也没太放在心上,而杜希望在天子面前不声不响,可实则却不是这样的好性子。他对张守珪这态度大为恼怒,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张守珪一眼,这才声音响亮地说道:“张大帅战功彪炳无人不知,也怪不得瞧不起南衙和北衙之中这些人!你既是不在乎,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忠嗣,杜大帅,虽则你们在陛下面前讨了先机,可我说在前头,手快有手慢无,别怪我这年纪大的不让着你们!”
杜希望这会儿和御前的谦恭截然不同,杜士仪不禁瞠目结舌。而王忠嗣见杜希望不等张守珪反击就大步走上前去,他便低声说道:“陇右杜大帅和我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为人其实是一块爆炭,他说不让就肯定不会让,咱们若真是慢了,可就汤头都喝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