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先生这四个字,寻常军将兴许闻之陌生,信安王李祎却不禁为之动容道:“杜大帅所言公冶先生,莫非裴旻将军师兄?”
“正是,没想到公冶先生隐居多年,却还有人记得他。”
想到公冶绝为了一报故人之仇,曾经一度潜入奚王李大酺身边,于其败时趁乱取其首级,最终得报大仇,之后便遁去再不见其踪迹,正恰似古时侠客行径,如今多年来缘悭一面,杜士仪再想起当年学剑的两年岁月,不禁一时打起了全副精神,挥剑横于身前一个起手式后,便一时腾身而起。
李祎定睛只看了片刻,当即欣然加入共舞,就只见偌大的节堂中间,两条身影时而相交时而错开,虽不如常见的剑器舞那般潇洒好看,却多了几分雄姿英发。尤其当有人敏锐地察觉出,李祎仿佛从最初单纯的同舞,到时不时递出几招试探时,四周更是连窃窃私语声都听不到了,每一个人都在屏气息声看着场中那一老一少究竟是否会趁此机会真正较量一回。这其中,左面文官中最后几席中的叶建兴虽是目不转睛盯着杜士仪,可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之前一直听说杜君礼虽文采卓著,当世称许,然则军略不过平平,倚靠的不过是麾下常有名将相佐。可如今听信安王之言,其当年竟是拜师学剑于裴将军的师兄,这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了!看众将颜色,仿佛称许不已,会不会这次朝中那位李相国首荐其来朔方上任,反而弄巧成拙?”
杜士仪哪里看不出来李祎心存试探,好在这不是比武而是舞剑,某些剑势他得心应手,恰恰把李祎的剑路都能封死了,当李祎最终收剑而立时,他也就趁势挽了个剑花停了手,继而含笑拱手道:“怪不得大王威名远播,吐蕃也好,突厥也罢,乃至于奚和契丹全都慑服,只观这雄奇剑势,便少人能敌!”
李祎嘿然一笑,却是怅然说道:“剑法再好,将来也已经用不上了。不过老夫能够在大唐名将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已然知足。今日舞剑已是尽兴,来人,换大斛来,我等饮胜!”
此言一出,饮胜之声此起彼伏。杜士仪眼见从者果真将一只只大斛送上,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朔方军中习俗。待到接了在手后,眼见得李祎倒头便灌,他自然不甘示弱,这一下也不知道多少酒灌入肚子,当他终于丢了手中大斛回席而坐时,便只觉得已经出了通身大汗,再看左右时,王昌龄和高适竟已经主动去找那边朔方文武拼酒去了,显然,两位同样不逊色于饮中仙酒量的家伙是不甘寂寞了。
张兴早就备了醒酒石,见人不注意杜士仪,便与其含了在口,这才轻声说道:“按照大帅的吩咐,我昨日已经把灵州都督府中的文卷调来粗略翻过一遍。大抵府中官吏,官员来自天南地北,吏员则不是朔方灵州本地人,就是关内道中的寒门出身,希望能够借由军功出仕为官。这二十多年来,累计有二十余名吏员除吏籍,得官身,算是比例极高的。至于信安王最器重的人,他已经自己举荐了给大帅,而可能对他有所不满的文武,我也已经一一罗列了出来。”
“好,辛苦奇骏你了。”
早在听说武温昚竟然能够和李祎扯上关系,还使得李祎丢掉了朔方河东节度使之位的时候,杜士仪在吃惊的同时,便不禁生出了深深的警惕之心。
按理祖父吴王李恪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吃了那么大的亏,李祎应该是对夺嫡之争有多远躲多远,绝对不可能主动踏入进去,这位信安王可是一大把年纪了!而如果不是李祎本人,那么,不是他身边最信赖的人贪图武惠妃之利,希望再进一步,就是对他不满的人趁机落井下石,总之就是朔方有内鬼!李祎虽是有所暗示,但他还需要自己查证一番。
李祎终究年事已高,又多喝了不少,比不上那些正当盛年的文武耐得起折腾,最终醉倒了过去,李研和其他两个堂弟连忙搀扶了他回房。他既是一走,杜士仪这个新任朔方节帅自然成了众所瞩目的中心。
朔方众将对于杜士仪可谓是极其陌生,三头及第,一度执掌知制诰的文名,对于他们这些跃马沙场的武将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然而,从一座废城起步,数年便崛起为北地雄城的云州,却是从商旅到突厥奚人契丹全都赞叹不已的奇迹,而杜士仪节度陇右三年的种种手段,在此前任命下达之后,便早已在军中散布了开来。
这位年纪轻轻的节度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