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过两条,但崔俭玄顷刻之间便对答如流,而且轻轻巧巧颂出前后文,又由古引申至今,李隆基不禁大为讶异。可还不等他开口考问下一条,却只见崔俭玄又在马上深深欠身道:“陛下,臣斗胆直言,九经之中,臣最熟悉的便是《春秋左氏传》,在家守制期间时时诵读,如今又得友人时时督促,故而熟悉非常。侥幸陛下考问前两条皆是出自《春秋左氏传》,臣方才能够应答如此之速。”
崔十一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点穿自己最熟悉的是《春秋左氏传》,窦锷和姜度不禁全都大跌眼镜。这若是不说,接下来天子继续考问此书,只要崔俭玄依旧应答如流,那别说今年乡贡明经,明年的常科明经科都不用担心了!于是,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全都在心里暗叹这家伙傻大胆真老实。
“《春秋左氏传》字数最多,你竟然能够全本诵读?”李隆基也未曾想崔俭玄竟会如此回复,此刻惊讶地挑了挑眉后,便示意崔俭玄随便挑两节诵来听听,当听到其将那些拗口的年表都能背得流利至极,他最初的几分为难之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面上仅余的只有赞赏,“好,好!马球打得好,不过马术精,战术得当,却又能精通经史,却有全才之能!你之前说守制,你家逝去的先人是……”
“回禀陛下,先父是赵国公崔谔之。”
这个名字李隆基自然并不陌生,须知他前些天才刚以崔泰之为尚书左丞,此刻,他立时问道:“那督促你的友人,是京兆杜十九郎?”
“陛下怎的知道?”
崔俭玄这装蒜的表情倘若让杜士仪看到,必然会赞叹天衣无缝。而此刻李隆基看着,却也是哑然失笑:“怪不得能够熟读《春秋左氏传》,有他这样精通经史的友人督促,你这明经科必然不成问题。罢了,数十万字的《春秋左氏传》尚且能熟读至此,其余字数稀少的经史你自不会不通,朕也不考问你了。”
“多谢陛下!”崔俭玄这才是真正暗自喜笑颜开。须知他在草堂时就是和杜士仪一样跟着卢鸿专攻史书,这春秋三传是颠来倒去反反复复的读,其余经史的造诣却远远比不得这些,背诵不成问题,但吃透就难了。可想必用来应付只以为自己和当初的葛庆璘一样,经史一窍不通的当今天子,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老老实实谢过之后,他本打算偃旗息鼓,岂料下一刻就听到了另一句话。
“马球赛之事,你们乐意闹腾,朕也不管你们,但窦十姜四,你们都是有官身的人,不要胡闹太过,崔十一你也是要考明经的人,收敛一些,尤其那些开赌博戏的,更是绝不可取!”
尽管李隆基毫不客气地省去了一个郎字,直接叫了排行,但口气却亲近了不少,窦锷和姜度都松了一口大气,岂料这时候,崔俭玄却又开了口,而且打头的话就让他们险些浑身僵硬,一贯胆大的姜度也暗自咂舌于这家伙的胆子。
“陛下所言差矣。”
崔俭玄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天子,而不是自家伯父或是母亲,这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可这会儿话已经出口,再要改也已经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博戏源远流长,自古以来莫能禁之,况且民间百姓也不过图个热闹好玩,哪里及得上那些真正以此为营生的赌场。而这马球赛,如今咱们看似不过是小打小闹,但每每吐蕃来人,宫中还不是要较量连场,这也算是储备了人才?更何况,马球打得好的人,往往马术精到,马背上的厮杀骑射也同样精熟,一样是选骁勇之法。”
自己的爱好之一被提升到了选骁勇之法的高度,李隆基不禁有些意外,前头那一句陛下此言差矣竟没放在心上,而是颔首示意道:“你继续说。”
“臣觉得,既是官民上下,多有爱好马球的,不如官办马球赛。”崔俭玄吐出这五个字后,立刻紧跟着说道,“臣知道必然有朝臣要诤谏说此事开销大,但此事经营得好,不但不会从里往外掏钱,而且还另有利益。日后办得好了,辟出一块场地让人买票进场观瞻,如此赢者不但可得荣誉,更可授予奖金,而若经营得当,国库也许还能多出一笔收益。就算没有收益,只要贴出去的不多,却能令民间骁勇之士多习马术武艺,也是惠而不费的强兵之道。”
前头那些是杜士仪对他提出马球赛的建议之后,做出的另一番设想,而最后那句惠而不费,却是崔俭玄自己的补充说明——他很有些不可想象,如果要收费入场,谁会掏腰包出这种钱。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李隆基想着如此铺开后的场面,原本的漫不经心竟是渐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