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陪……”一旁的杜十三娘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见杜士仪和崔俭玄都没注意到,她这才安下心来,小口喝了一口那微甜的醪糟,又打量着杜士仪和崔俭玄,却见杜士仪正没好气地抢夺崔俭玄手中的酒壶,又喝令人打水来服侍洗脸,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当年他们在嵩山求学的情景,面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了欣悦的笑意。
杜士仪倒是瞥见了杜十三娘那真心高兴的笑容,然而,久别重逢虽好,可崔俭玄的这番做派着实让他想到了不少从前的糟糕体验。因而,等到崔俭玄被那冰冷刺骨的井水里拧出来的毛巾给激得浑身一哆嗦,他便重重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十三娘已经把赵国夫人和五娘子的话捎给我了。既然你家阿娘阿姊是让我来管管你,你可别打算一到长安就四处闲逛不干正事。虽则正月的省试你是赶不上了,但明年指不定要开制科,再加上还有其他的路子,回头等我去见过你四伯父再做计较。崔氏子弟因为之前的丧事,阔别长安已久,不管你想不想去,四处先冒个头再说。”
不等崔俭玄反对,他便轻声说道:“人走茶凉,人之常情。你四伯父如今谋求起复,你露面多些,人家就会想起当日赵国公来。”
七叔崔韪之虽然已经官任刺史,但不过是中州,而且外官和京官截然不同。眼下的崔氏,只剩下四伯父崔泰之这一根顶梁柱了!
崔俭玄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杜十三娘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等发现兄长和崔俭玄一块看了过来,她这才有些讪讪地说道:“阿兄,你是没见一路上十一郎君有多固执,崔尚书说的话,他就敢阳奉阴违,我就更不用说了。还是阿兄厉害,一句顶一句,五娘子之前还对我说,十一郎君在家这两年多,她和赵国夫人白头发都愁出来了!”
“你听阿姊胡说!”崔俭玄恼火地叫嚷了一声,又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姊那白头发指不定是为了谁熬出来的……”
话一出口,他又陡然醒悟到其中的语病,连忙又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再说了,杜十九可比我年纪小,在嵩山草堂也是我师弟,要说也应该是他听我的。只不过久别重逢我是客,他又当了官,我总得敬他两分……十三娘你可别误会了!”
“我要是听你的,从前到现在,也不知道会闯出多少祸。”杜士仪似笑非笑地刺了崔俭玄一句,见其为之气结,他懒得继续打嘴仗,这才举手示意道,“好了,你也别再逞这口舌之能了。既然是风雪之日赶回来的,又不听人劝一路骑马,先给我回房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其他事情回头再说。等明日之后,有的是需要你出去跑腿的时候。”
“就知道你主意多事情更多!”
嘴上这么说,崔俭玄酒意上来,终于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眼皮子直打架的他支撑着对杜十三娘打了个招呼,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外走去。而杜士仪目送着他消失在了门外,令人收拾了崔俭玄那一席,等伺候的婢仆退下,他又示意杜十三娘坐到身边来。问过崔氏除服祭礼中的情形,他就低声问道:“赵国夫人和五娘子可提过,崔尚书此次上京所谋何职?”
“五娘子偶尔露出过一句,中书门下自是最佳,然则崔尚书此前守制两年余,前一阵子又病过一场,不敢所谋过高。最有希望的,却还是从前任官多年的尚书省是否有空缺。”说到这里,杜十三娘便笑着打趣道,“怎么,莫非阿兄如今能耐得已经能够涉足这些事情了?”
“你呀,去了一趟东都,也跟着崔十一那家伙不学好,竟然打趣起我来了!”杜士仪假意愠怒地板起了脸,见杜十三娘连忙拉着自己的胳膊赔罪,他方才说道,“我是在想,若所求为此,恐怕去别处打探,不如相托于裴氏。三师兄的长兄裴宽如今虽则官职尚不算高,却也已经是尚书省郎官,而其从兄裴漼更是已经官拜尚书左丞。而且,这只需要崔十一自己去裴家拜访一趟,顺便让人看看他这个崔氏子弟如何。”
“原来如此,阿兄真是算无遗策!”
见杜十三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合拢双手做心悦诚服状,杜士仪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十三娘,崔十一那家伙你觉得如何?”
“如何?”杜十三娘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竟不自觉地双颊微微一红,这才嗫嚅说道,“他是阿兄的同门师兄,又是至交好友,阿兄比我更了解他才是……他人倒是善心,此次从东都到长安的路上遇到饿殍,他不但让人掩埋了尸体,还收容了一个六七岁的遗孤,据说那饿殍是孩子唯一的亲人舅舅……阿兄,人人都说眼下是盛世,为何即便是洛阳到长安这样的官道,也不免有冻饿而死的人?我那一次看了觉得心里很难受,竟是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