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一直通过卫士的翻译了解这些对答,此时此刻不禁眉头一挑,却只见固安公主冷笑一声打断了那族老的话,语气淡淡地说:“大王带着精锐兵马在外,如果牙帐中发生了什么惊动天下的事,那么他难道不能带领精锐请求唐军出兵复仇?中原有一句古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前默啜可汗为铁勒拔曳固部袭杀,继立的毗伽可汗之弟左贤王阙特勤曾以为奇耻大辱,一度打得铁勒九部分崩离析再难为继,难道你们以为,大唐天子还不及区区突厥左贤王?如果你们希望保住自己在奚王牙帐中的地位权势,子女牛羊,就给我安安分分等在这里!”
直到固安公主站起身来,招呼了杜士仪出了牙帐,留下来的族老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虽则全都对那些看着他们的奴隶护卫感到犹如芒刺在背,可更加振聋发聩的,还是固安公主揭破了李鲁苏的意图。想到自己那些精锐子弟兵被带走了大部分,即便仍然对固安公主的突然发难羞恼交加,可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唐公主所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等一等吧……哪怕最后她输了,我们也可以向其他三部表示我们的诚意。要知道,我们的子弟兵还在外,我们的根基就还在!”
而出了牙帐的固安公主仿佛要一口气把那些腐臭的浊气一口气吐干净似的,站在那儿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才看着杜士仪,似笑非笑地说道:“怎样,杜郎君,我刚刚的戏演得如何?”
虚弱的固安公主,决绝的固安公主,心灰意冷而又重新勉力振作的固安公主,盛怒发威的固安公主……尽管曾经见过京城中大唐最尊贵的两位公主,但杜士仪不得不承认,固安公主着实是特别的。此时此刻,他想了想,便笑吟吟地说道:“好得很!巾帼不让须眉,羞煞了我等七尺男儿。”
“想不到杜十九郎也会说这种逢迎话!”固安公主的眼睛忍不住微微眯缝了起来,继而便敛去了那戏谑的表情,低声说道,“大鹰给李鲁苏传信也就罢了,但牙帐的大鹰却绝对不可能送信去幽州,而且没有了王晙,再加上有先前的营州之失,谁也不敢出兵。如果单单靠我们这些微薄之力,万一有什么闪失却没有人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那么一切都是白白牺牲。生死我可以置之度外,但我绝对不能容许真相湮没无人知晓!”
“让人先突围传信。”
“突围送信!”
杜士仪几乎和固安公主异口同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彼此对视一眼,杜士仪便先开口说道:“公主如果没有好的人选,我希望能送信给镇守定州北平军的裴旻裴将军。他曾经和奚人交战,袍泽中不少都死在奚地,虽不可能带兵来援,但相比幽州,他理应能够把公主的奏表立刻送给朝廷。最重要的是,我曾经学剑的老师,和裴将军有同门之缘,只要捎带信物,应该就可以顺利见到人。”
“裴将军声震奚族,却是好人选。”固安公主几乎没怎么细想便点了点头,但继而便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士仪道,“让岳娘子去可好?”
然而,这个杜士仪也颇为认可的建议,却在对岳五娘说过之后,二话不说就被人拒绝了:“那是要从乱军之中逃出去,这等时候剑术可不好使。要我说,让小和尚去吧,他好端端被我们拖下水到了奚王牙帐,只要他露出本来面目,凭他那滚瓜烂熟的佛经,只要说自己是僧人,逃出生天很容易。再说了,万一遇敌,他的齐眉棍也比我的双剑更适合乱军突围。”
主意是好主意,可是,小和尚肯么?
表示深刻怀疑的杜士仪想到罗盈对岳五娘的倾慕,见固安公主有些不解,他也不忙着解释,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事儿既是岳娘子的主意,罗盈那儿,还是你去说吧,这事他兴许会听你的,可决计不会听我的。我和贵主商议一下如何起草书信。”
“包在我身上。”
杜士仪见岳五娘爽快地答应下来出了大帐,他见固安公主一脸的兴趣盎然,虽则如今不是八卦的时候,可他还是言简意赅地把当初安国寺的那件事转述了一遍,甚至连岳五娘在长安城外及时来援,帮自己截住了两个刺客的事亦是说了出来。果然,就只见固安公主眼睛大亮,竟是连连点头赞叹道:“这动了凡心的小和尚倒是率直真性情,那王守贞简直该杀!岳娘子果然好手段,倒让我想到了昔日的卫国夫人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