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诗经》、《尚书》、《礼记》、《论语》。正在读《春秋左氏传》。”
这若是放在平常的人家,读过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若是门荫出仕困难,需得从明经或是进士谋求出仕的世家子弟,那就远远不够了。杜士仪微微蹙了蹙眉,见杜黯之细嚼慢咽,吃相与其说是秀气,不如说是小心翼翼,他不禁回忆了起来,猛然间想到杜孚仿佛有一庶子在前,迎娶韦氏在后,心头便恍然大悟。略一思忖,他便又问道:“可拜过师?”
“是父亲亲自启蒙教的读书认字。”
这种事在如今是最平常不过了,可想到韦氏那性子,杜孚还有公务,理应不可能有太大的功夫花在庶长子身上,杜士仪便从刚刚杜黯之所读过地那几本书中,随便抽取了几条经义,见其答得一板一眼,显然是真的花过苦功夫,但却无甚自己的见解,他少不得又问了其读《春秋左氏传》的进度。等到要了杜黯之随身所带的那些诗文,他翻阅了几卷,抬头发现杜黯之紧张地看着自己,他便笑了起来:“好了,眼下不说这些,你先吃饱了再说。不过眼下晚了,荤腥吃太多太过油腻,喝一碗鲜汤,吃一块胡饼,余下的明天再说。”
杜黯之自然是杜士仪怎么说怎么做,当下再也不看那对自己诱惑不小的羊肉,胡饼和汤下肚,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竟情不自禁又打了个饱嗝。从晚上到现在已经出了好几回丑,此刻他只能埋下了脑袋,等接过一旁不知是谁递来的软巾擦了油腻的嘴角,他方才微微抬头,却发现那不是别人,而是杜士仪这位堂兄。
“吃完东西不可久坐,跟我到院子里走走。”
把地方腾给刚刚不敢高声说话的赤毕等人,杜士仪又嘱咐田陌别大晚上去和店主磨叽什么本地特有作物和种子之类的话题,这才带着杜黯之出了餐堂。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足足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他才头也不回地问道:“二十一郎,你今后是什么打算?”
杜黯之不想杜士仪突然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顿时愣住了。直到醒悟过来眼下不该发呆,他方才咬了咬牙说道:“我想学十九兄!”
不止是杜黯之,杜士仪哪里不知道,如今京兆杜氏在杜思温的刻意宣扬下,那些长辈都在用自己当榜样鞭策下头那些子弟,可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能够有今天,卢鸿在他身上花费了莫大心血,而抄书后便能把内容铭刻在心的本事,亦是他最大的优势。须知这世上过目不忘的天才固然有,可短时的强行记忆不意味着终身就能铭记在心。再加上煞费苦心的一次次造势,精通琵琶曲乐而结下的人脉,而这些很多都是不容易复制的。
“你知道京兆杜氏自当今圣人改元开元之后,这些年出过几个进士科及第的子弟?”见杜黯之摇了摇头,杜士仪方才举起一根食指道,“就只有我一个。”
杜黯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动摇。而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继续说道:“你那些诗文我都看过了,文章中规中矩,诗赋亦是如此,这不怪你,因为九叔自己本就不长于此,你不得名师教授,能在启蒙之后有如此的底子,已经很不错了。”
倘若不是今天一时恻隐把杜黯之带了回来,又记起他是杜孚的庶长子,明显在家中无甚地位,心性却上进而淳朴,杜士仪也不会多费唇舌。京兆杜氏如今是有杜思温竭力帮他,可家中单薄的他在宗族之中,也就是和杜士翰亲近一些,后者明显是从武不从文的,他不得不考虑在族中另外给自己打下一些根基,顺便也牵制一下杜孚这个叔父。此时此刻,见杜黯之并没有因为他那直截了当的评点而气馁,而是低头应是,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要应进士科,那今后这些年,先得读通帖经所需的所有大经,尤其是春秋三传,然后苦练杂文,再接着便是广见识的策论,最后是关试必备的书判。光是这些基础打好,就要八年甚至十年,当然若有名师,应该可以减少一些时间。但是,科场之事,纵使才华横溢的才子也难免受挫,如今的京城中,便有十数载浸淫科场而求不得一个出身的。九叔和婶娘恐怕不会让你这样一年年反复折腾,所以我建议你,不妨专攻明经科。”
建议是建议,但杜氏更清楚,是否愿意做出取舍,还得看杜黯之的。顷刻之间,他就等到了杜黯之的回答:“我听十九兄的!”
就算父亲,也只是让他用功读书,至于期望也好建议也好,什么都没有!
“很好,但即便明经,也不能光是死记硬背,需得更加娴熟地通晓经义。幽州对于九叔来说,是仕途上迈了一个大台阶,但对于你来说却不是。这里武风兴盛,文风却寻常,所以你不妨回樊川去读书。你只要愿意,此事我会对九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