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望之那故作轻松的表情杜士仪怎会看不出来。卢鸿的性子虽宽厚慈和,但骨子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傲气和执拗。尽管今日要去见的乃是当今天子,可万一做过了头,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于是,他嘴上答应着,过了天津桥上了定鼎门大街,他就突然拍了拍脑袋说道:“我都险些忘了,今日崔家五娘子带着十三娘和竹影田陌去逛南市,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打算去南市找找他们,还是大师兄先回去吧。”
“也好。可惜王十三郎留宿那一夜之后就走了,否则我还有个酒友!”
卢望之仿佛不疑有他,说笑两句后,当即两人便在路口分道扬镳。这时候,牵着马的杜士仪方才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天他去崔宅赴约,此后便是天使宣召卢鸿二月初五也就是今日入宫,他在请动窦十郎出马之后,又和崔俭玄商量了两次,让其在那些公卿之家探听口风。今日杜十三娘也是被他哄出门的,小丫头并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可他让崔俭玄设法请了崔五娘相邀其一块逛南市,杜十三娘想着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如此他便有了个打发走卢望之的最好借口。而他眼下要做的,便是等着崔俭玄那家伙来和他会合!好在他东张西望,并没有等太久,就只见大街上一人策马驰来,到他面前利索地一跃下了马,东张张西望望,最后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看了,大师兄回旅舍去了。”
崔俭玄轻咳了一声,这才没好气地说道:“大师兄虽说散漫,可总是谦谦君子,就算给他瞧见也没什么要紧,我这是担心九妹悄悄跟出来!”
见杜士仪面色有异,他便叹了一口气:“你别看祖母把她禁足了,她在家里头可比我兜得转,就连阿娘也常常由着她性子,万一有人纵容她跟着我跑出来,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好了,咱们别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呆着,且到积善坊北门那边一家胡姬酒肆等着。那地方上下两层,是霍国公家的家奴置办的产业。里头那几个龟兹舞娘倒技艺寻常,但因能够看见宫门进出的情形,因而一位难求,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订下的!”
杜士仪知道崔俭玄算是洛阳城中地头蛇,因而自然听他的。两人拨马到往西进了积善坊的北门,果然就在坊门附近看见了那一座二层酒肆。那酒肆高过坊墙一截,正临右掖门,想也知道,如此产业若光凭财力,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果然,他和崔俭玄因没有带随从,门口迎客的酒保还为此挡了一挡,可当崔俭玄报出一个崔字,他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把他们俩迎上了二楼一处用屏风单独隔出来的好位子,恰是正正好好可以隔着洛水看清对岸宫门处的情景。崔俭玄一坐下就没好气地打发了酒保下去,和杜士仪相对无言喝了一会儿闷酒,又言说自己令人打探过好几家动向,得知窦十郎果不曾食言,一一拜访,见杜士仪长舒一口气,他顿时没好气地伸了个懒腰。
“只可惜,要打听宫内的情形是犯忌的,只能这么干等!”
“谁说一定要干等?”
随着外头传来这么一个声音,杜士仪立刻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年郎君背着手从屏风外头转了进来。若不是此前已经见识过这番扮相,眼下又看到这么一个活脱脱形似崔俭玄的少年郎,他非得糊涂了不可!
而崔俭玄瞧见来人,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便重重以手击额,哀声说道:“你怎么还是跟出来了!”
说完这话,他仿佛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了些,连忙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祖母不是禁了你的足吗?还有,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也敢来!”
“我这几天替祖母抄写了请普寂大师供奉的佛经,所以今天开始就不用禁足了,只是十一兄你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