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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冀县。

渭河之水穿插整个关中,从内史到陇西,途径无数个县郡,滚滚江水归止于渭源。河水在流进陇西的时候,水流渐缓,水面渐窄,最后沉淀在陇南的山川河谷之中。

人道是,春去冬来又一春。在这个风云际变的世界,唯有这河流山川才能永恒。一河渭水灌溉了整个关中,昔日的故秦就是由它孕育而出。多少年了,这条河流一直默默的流淌,它见证了秦国的崛起,也见证了秦王的败亡。历史的尘埃,飘落在东逝的河水中,隐没消散。

“阿嚏!”章邯骑着战马,披着黄色的披风,朝着江面打了一个喷嚏。他哈出了一口白气,继续向对岸眺望,他的身畔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碑面上覆盖着一层黑黝黝的沙土,这些沙土曾经长有青苔,不过现在已经被霜打死了。尘沙遮掩,却依旧掩盖不住刻满风霜的二字:界桥!

这便是界桥,分界东西,将两岸相连。这种用来分界的桥其他地方也有,在后世另外一个地方还曾发生过一场大战,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章邯的眼光越过了渭河,越过了界桥,越过了江面上的薄雾,他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山峦,那里有无数个人头在互相触碰。耳朵里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夹杂在脚步声里还有隆重的喘息声。除此之外,也有窃窃私语声,如果不用力去聆听,根本无法听到。

凭着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就可以想像得到,那里有多少张脚板正践踏着地面!凭着浓厚的喘息声也可以想像得到,那里有多少张嘴巴在喷吐着白气!

章邯依旧在眺望,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但还是看不真切。

河边的冷风凉飕飕的,透过衣甲之后,钻进脖子里,那股冷意让人恨不得立即缩进被窝里去。然而章邯却不惧冷风,他的背依旧挺直,他脖子也伸得老长,高昂的头颅依旧是那么骄傲。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蹲石雕,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同背后的石碑相映成趣。

耳畔的华发告诉着旁人,他已经苍老;眼角的皱纹,也显示出他内心的疲惫。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那么明亮。不论天上抖落多少尘埃,都掩盖不了他曾不可一世的芳华!他是章邯,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耀眼的将星,没有谁敢否认他,哪怕他屡败于项羽之手,哪怕他葬送了二十万秦兵性命。

如今,他也称王,坐拥陇西这大片的土地。他也能当着诸侯的面称孤道寡,这是他当上秦国的上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都享受不到的殊荣。为了这份殊荣,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北地的那个人,必须得死!

缓缓流淌的渭河,不知可曾感受到他心中所想?什么时候旭日高升,破云穿雾,能让那一江碧水展露在天地间?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重,代表着那一双双脚板离他越来越近。寒风依旧刺骨,可章邯全身的血液却开始在沸腾。

一阵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在此时响起,章邯背后那支骑兵骚动了一阵,随着李必的手臂扬起,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桥上终于走出了人影,那些人背着大斧,穿着兽皮衣裳,脖子上挂着用兽牙串成的项链,踏着沉重脚步,从界桥那头走了过来。他们的背后还有无数的人影,全部被雾霭掩盖,只露出这先头的少许。

这些蛮人身材高大,发须浓密,眼瞳曾黄褐色,偶尔张嘴便露出了狰狞牙齿,在牙齿缝间还能看到弥留的肉丝。他们叽里呱啦的交谈着,谁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章邯一直在注视着这群人,当他看见这群人还能保持松散的阵形之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心想道:“这群蛮子倒也不全是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