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府外的人声鼎沸、喧闹不凡相比,此刻朝天关内的将军府中的气氛可谓是凝重到了极致。
偌大的中堂上,此刻只坐了九个人。主位之上是一名坐立不安、臃肿肥胖的中年人,大兴帝国的太守官袍紧紧勒在身上,显得很不合体。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细小的眼睛不住地偷瞄堂下左右两边侧位上的人,双手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额头不停渗出的密汗。朝天关太守吴有方,生性附庸风雅,喜好收集清供雅物,志达才梳,很不受兴国官场喜欢,坊间传言说是京城那位位高权重的国舅拜把子兄弟,因的这层关系才坐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此时的吴太守再也没有了平时的风雅从容,就是坐着,也是双股颤栗不止,心里更是骂娘不停,那位拜把子的国舅老哥,早被他在心里问候了几百遍。说好只是来这苦寒的朝天关走上一遭,镀金之后回京定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哪晓得会碰上这百年不遇的大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吴太守现在算是悔青了肠子,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能救自己的除了远在天边的国舅老哥,就只能是眼前这几位大将军府的神人了。
“几位几位将军”吴太守言语不成句,手中的白巾汗帕擦汗不停,已经快要能拧出水来“这个事弄的你们看怎么办呐现在”。
堂下的那几位就是从西北草原战场回到朝天关的几人,虽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各种心情都有,但都还不至于如吴有方这般惊慌失措。八人中的老二王文华更是气定神闲的看了看主位上那个官袍湿透如坐针毡的吴太守。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吴太守,西北军的主将李延年将军,当时率主力深入草原的时候,可曾与你说明是何缘故?”
听到这话,主位上的吴有方脸色涨红,战战兢兢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这这的不停。
王文华扬起嘴角讥讽一笑,“也是,李延年这么大的将军,行事何须跟你一个小小的太守禀报,你说是也不是?”说完还不忘抬眼跟吴有方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可是让那位吴太守吓得魂不附体,只觉头重脚轻,两眼一黑就要昏死过去。
兴国官制,太守为一郡之首。朝天关虽大,但其实也还没大到有一郡之地,按理不应有太守一职。不过因守卫朝天关责任重大,故而除了守城将军一职外,朝廷又单设了太守一职。一文一武,为的就是相互掣肘,以防不测。而王文华口中的那位李延年大将军,既是如今朝天关的守城大将,不仅如此,他还统领整个西北道军马,与陇右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中道、河北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西南道并称天下十二位实权将军,直属于天下军马大将军陈灿管辖。
虽说李延年的职级确实要大过一地之首的太守,但吴有方身为朝天关太守,身担重则,特别是对于朝天关的军事调动,更是有查察勘验之权,若说李延年调动守城的西北军未曾通告过他,说出去是没人愿意相信的。
如今整个西北军不见归来,战死前线,但朝廷对之前西北军的调动一无所知,吴有方的罪责可就是大过天了。
堂中双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王文华的那句“行事何须跟你一个小小太守禀报”可就真的是吓破了吴有方的胆子。若是一般的玩忽职守,按兴制最多撤掉官职,贬为庶民。
而吴有方有那位朝中的国舅老哥依靠,最多贬官在外罢了,最多不过几年,便又能摇身一变,官复原职不说,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今日之事,傻子也能看出来,西北军全亡这个果子,吴有方是吃不下来的,便是他朝中的国舅老哥,也不行。
此时的吴有方可真是肝胆欲裂,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老成持重的李延年真的敢孤军深入草原上千里,最后被别人杀的个片甲不留。
朝天关为官两年,他很少管事,来此本来只是为了给自己的为官履历增色添彩,不求有功,但求个不出纰漏就好。算算时间,再有两年,自己定然可以回京高升,到时候说不得心里对同守一方的这位将军还会念着点香火情,所以对于镇守朝天关十几载的李延年那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他心里现在更是知道,李延年的调兵手令不是没给他,相反,早在一个月前便有邸报放在了他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太守府里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这邸报还不是跟之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堆在一起吃灰?他自己都还没有具体过目过,又何谈将此调动上报朝廷?不过这也不能怪上这位吴太守,平时的军事演练调动何曾少了,又何曾出过纰漏了?他哪里会想到,这次的邸报,会变成自己的催命符啊。
一直在旁闭目养神的白甲书生似乎是终于理清了头绪,先是开口阻止了其余众人的讥讽嘲笑,而后转头神情凝重地对吴有方说道“吴太守,我们兄弟八人虽然至此,具体战情如何还不得而知,此事,到底我还需要与吴太守计较一番,太守也莫要太过惊慌,这打仗之事,终究不是文人擅长的”
本已心神绝望的吴有方听闻此言,哪还顾得言语中对他的轻视之意,只是牢牢抓住了书生的最后一句话,连说话也利索不少,“对对对,这位将军说的对,这场仗本来就是李延年独断专行的结果,在下苦苦相劝,他却不为所动啊”
吴有方的话,又惹来其余众人的一阵嗤笑,真相如何,众人当然一清二楚。但书生不为所动,依然那副直白无情的语气,“吴太守先不用推责过快,此事的详情,还望太守速速禀明朝廷,让皇帝陛下知晓此事之后,大将军才能继续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马至此协防,以防草原蛮子趁虚而入。”
吴有方听闻此话,头点的比小鸡啄米还快,也不去计较目前愁云惨淡的光景,双手支撑椅把,把自己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中奋力拔出来,双脚重重落地之后,便迈着极快的小碎步往门口走去,口中不停念叨“我这就去写奏章这就去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