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年轻时候也算风度翩翩,靠一副好皮相和会做木工的好手艺,一度成为和安巷各家姑娘们心仪的对象。只是,这些从旁人嘴里道出的描述,遥远得像从未发生,与宋时诺看到的父亲截然相反——
他暴躁、枯瘦、酗酒,就像此刻躺在病床上仍怒气不减的模样,雪白被单衬得两颊更无血色。他的内里是腐朽将倒的树木,眼窝深陷,流露出数年如一的恨意:“你过来干什么!都说了别管我!”
抬手,旁边的保温桶被猛地扫到地上,盖子摔了老远。幸好封闭性好,里面的热汤没洒出来,宋时诺看了眼,没什么情绪地弯腰捡起。她把东西重新放在远些的桌上,转身离开,关门前略略停顿:“你好好休息。”
“哎呀,诺诺,怎么样?劝了吗?胃出血可不是小病,喝酒哪有这样喝的呦,时芸也不管管。”她刚出来,之前打电话通知她的邻居便从走廊迎上来,“老宋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一直呕血,我赶紧叫老伴叫救护车,把他送到这里,还垫钱先做了手术”
四处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整层都是普通病房,住得鱼龙混杂,既有老人的哀叹也能听见小孩子的啼哭,宋时诺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耐心听着,末了淡淡道:“王姨,这次谢谢您。医药费我现在转给您。”
报了个数,宋时诺自动凑整,又多转去了五百。对方愣了愣,面上不掩惊喜,嘴上再客气寒暄了几句后,收下,跟宋时诺道了别。
宋运不需要陪护,医院便没什么好呆的,宋时诺给护士留了自己的电话,也准备回家。
她这次临时从京都赶回来,走得匆忙,只在微信上跟项目组的师姐打了招呼,托她帮忙请假。
正巧赶上国庆,连周末一起,相当于放了个小长假。时芸去外地参加教学研讨会进修,不在家,房子显得空荡,时诺白天就窝在卧室赶项目代码,饭点随便做些小食垫肚子,再熬些淡粥给宋运送去。
两点一线,她乐得安静。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宋时诺照常从医院回和安巷巷口,还没过马路,突然发现了处异样。
熟悉的黑色车身,车甚至要远比这片老城区的房价贵,奢华的高级质感与整个和安巷格格不入,连带着车里静坐的男人,一齐显得突兀。男人缓缓将车窗摇下,露出整张脸,修长白皙的手搭在窗沿上,另一只手冲她招了招,眉眼间尽是淡漠的矜贵,桃花眼含笑。
宋时诺猝不及防跟他对视半秒,视线一顿,流露出茫然的困惑,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五个字无论拆开还是连读,怎样都品不出什么欣喜的感觉。霍逸舟似笑非笑:“说想你,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他半真半假玩笑完,才正色道:“好吧,小天才同学,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那顿饭不是故意爽约。”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去市出差?”
偶有过路者频繁投来视线。天色见晚,天边已经有了晚霞,对于这里慢生活的下班点来说,小巷口很快会无比热闹,也意味着,如果一直站在这,两人必定成为人群的焦点。邻里传起闲言碎语的后果,宋时诺从小就深有体会,她思索着解决方法,眸光略沉。
霍逸舟不知晓她波动的心理活动,只从她漂亮脸蛋上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读出了“不关我事”或“不感兴趣”。不管哪种,他驱车六小时过来的价值都显得自作多情。
霍逸舟低低“啧”了声,莫名烦闷,但还是忍住了,尾音磁性有些咬牙切齿。他自问自答:“我二叔的儿子,游手好闲却总想着走捷径做出什么作为,背着霍家偷偷跟别人走黑市买卖,在市被抓了。”
“虽然我极赞同让他关几年长长记性,但毕竟是霍家人,老爷子舍不得,施压赶我去善后。”
霍家内部暗流涌动,他刚掌权没多久,根基未稳还有霍二叔等人虎视眈眈,这一去就是连轴转,只能在路途中闭目养神。回京都时,首要去家里应付,路过公司取份文件,他临时起意亲自上楼,想见一面宋时诺,结果被冒出的闲杂人等搅和。
霍逸舟得承认,所谓“追人”的尝试游戏,有点有趣,有点上头。换成在赌场上,他绝对是千金一掷,很舍得抛筹码压本金的顶级猎手。
宋时诺听完点点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生气。”
有答有应一片和气,这道歉流程应该就算走完了。她歪头,问:“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暂时不想走,而且,也赶不了我走。”霍逸舟摊开手掌,故作无奈地陈述事实,“天快黑了,但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于情与理,宋时诺都不可能把他赶回车里过夜,把人扔在他人生地不熟的街边。
她刚欲开口,就见邻居王姨从拐角拎着菜篮子出现。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她打量一眼霍逸舟和霍逸舟旁边的车,眼睛一亮,热情招呼:“诺诺,这位是你的朋友吗?京都过来的?长得真俊!”
“是。”宋时诺简单介绍,“路过的朋友。王姨,我上学很久没回了,不清楚,这附近有没有新开的,条件好一点的酒店?”
“有倒是有,但没装修完嘞,住不了。咱这地方啊,就是大酒店离太远,小的又环境差劲。”王姨想起什么,“呀”了声提议:“小叶家那套房子,不是早闲置了嘛。诺诺你打扫打扫,让你朋友借住几天”
“不行。”不用听完,几乎是话头刚起,宋时诺已垂眼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