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页

公孙胜看着气度端凝的樊瑞,心下暗暗点头:“樊魔君这些年不入江湖,只在芒砀山一心入道,看来必有所心得,若是平时受了四泉兄弟这连番抢白,其人霹雳火爆的脾气早发作了,哪里还能按捺到此刻?”

当下开口道:“樊魔君说的对,是非自有公论,若恃势逞强压人一头,终究种下恶因,将来有损道果。咱们便来理论高廉之事——那高廉既属修道之人入世炼劫,须当谨记自家根底,心脱青云外,身蜕红尘中,才是正理。偏偏他贪恋荣华富贵,聚一帮宵小之辈,扰攘一方,伤天害理之事做尽,这才引出梁山征讨高唐州……”

樊瑞截口道:“道兄之言差矣。尔正道应运而生,我魔门应劫而起。如今这天朝文恬武嬉,上腐下贪,毒蛇厉鬼,纷纷秉权,禽兽豺狼,各各食禄,满天下地火燎燃,将成红莲炼狱,屠刀悬于顶梁,阴鬼徘徊门外,此正气渐消、魔气渐长之时也!高廉入世,正是顺势而为,推波助澜,加速这天下之腐朽,又有何不可?放眼世界,何官不贪,何吏不毒?若道兄真心欲以一己之力挽回天下气运,就当先诛首恶——京城那皇帝老倌儿和一众奸臣的人头,摘来易如反掌,道兄何以视而不见,眼中只见高廉一人?莫非视我魔门好欺否?”

公孙胜辩道:“这个腐朽朝廷,它们的律法衰弱,它们的道德败坏,他们妨碍了周天运行、大衍变化,所以才有这座梁山应时而起,奉替天行道之名,决然要将之铲除根绝。如何翦除?须知腐败之株,以制度为主干,昏君奸臣,皆枝梢末节也!主干不伐,何以破而后立?樊魔君只说先诛首恶,却将世情看得忒也容易了!”

樊瑞冷笑道:“好吧!你伐你的主干便是,怎的又伐到高廉的头上去啦?高廉在河北高唐,梁山在山东济州,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你修你的道,我炼我的魔,何以千里相欺,不能容物至此?”

西门庆听了半天,心道:“要不是高廉那厮要置柴大官人于死地,我梁山吃饱了撑的往高唐州去找他麻烦?也不知这樊瑞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糊涂?”

转眼看到樊瑞左右身侧门神一样凝立的项充李衮,西门庆心中一动:“有了!你们魔门中人跑进尘世当贪官,居然还理直气壮?老子这便让你后院起火!”主意已定,蓦然间哈哈大笑。

公孙胜和樊瑞互相扯皮正扯得欢乐的时候,突然被西门庆打横里这么一笑,不由得都是心下诧异,齐齐转过头来,一个问道:“四泉兄弟可有话说?”一个问道:“三奇公子何故发笑?”

西门庆正色拱手:“说到高廉,倒不由得令在下想起了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李衮大哥。”

这一来众人皆惊愕,尤其是李衮,他跟高廉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不是樊瑞要替高廉出头,他才懒得找梁山打这场官司。听到西门庆有问题要问他,绝对是丈二的大圣摸不着头脑啊!

愣了一愣,这才上前一步,向西门庆微微点头:“三奇公子,有杀话问腌?”言辞间语气甚是诚挚。

对西门庆这样的义气勇烈汉子,纵然现在大家是敌人,李衮也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

西门庆听他荒蛮口音甚重,不由得想起讲武堂里一个当过南方烟瘴地配军的小喽啰说的笑话来——其人第一次踏入南蛮地住店,老板兜头就是一句:“捉!杀!腌!”惊得他戴着二十五斤重的连枷直跳了起来。给他和解差带路的当地人急忙解释,原来“捉、杀、腌”是南蛮土话“坐、茶、烟”的意思——当时众人听了大笑,但南蛮民风之彪悍粗野,于此也可见一斑。

李衮这一句“有杀话问腌”,翻译过来应该是“有啥话问俺”——西门庆微微一笑,深爱其人的憨厚,当下抱拳道:“李衮大哥,听樊魔君介绍,你不是徐州邳县人吗?怎的又自称是蛮人了?”

旁边的樊瑞听西门庆居然跟李衮聊起家常来,而且从高唐州、梁山扯到了徐州、南蛮,简直是离题万里,不由得心里大不耐烦起来,只是敬重其人义薄云天的名头,不好贸然开口抢白,于是转头看公孙胜,却见公孙胜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公孙胜想的却是:“四泉兄弟此时如此说法,必然有他的道理用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