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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眼泪打在卢俊义脸上,卢俊义身子一颤,慢慢张开了眼。只是在黑牢里关得久了,一瞬间阳光显得无比刺眼,又赶紧闭上。但随即身子一颤,因为他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虽然是哭声,但依然听得分明,那正是与自己亲同父子的小乙啊!

“小乙,是你来了吗?”卢俊义强提一口气问道。

燕青饮泣哽咽道:“主人,小乙来救你了!是小乙无能,让主人这些天里受了恁多的委屈!”

卢俊义惨笑道:“休说救命话啦!咱们家大业大,却是尾大不掉,如今被人盯上,又能跑哪里去?这猪啊,养肥了终究是要杀的!小乙,我今番必死,临死前却有一事放心不下,要当面求你谅我!”

燕青呜咽道:“小乙幼失怙恃,主人于我有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有事吩咐便是,何来一个‘谅’字?”

卢俊义握紧了燕青的手,长叹道:“不!不!小乙,你听我说!我卢俊义也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自诩平生无愧事,死后也敢面青天。但这几日细思量,却想起从前一事,顿叫我无地自容——当年是我听了算命先生的鬼话,只信你哥哥燕青羽会长大了妨主,于是将他强行从你父母身边夺去送了人,从此再无音讯——今日身遭此劫,正是我卢俊义的果报!卢俊义,你这匹夫!你为了自家平安,便拆散人家骨肉,造下如此罪孽,布施念佛,又有何用?到如今,你的万贯家财在哪里?你的荣华富贵在哪里?你的平安如意又在哪里?”

燕青泣不成声:“主人,不必说了!”

卢俊义挣扎着道:“不!我要说!今日不说,就没有再说的机会了!我卢俊义做了这等事出来,真真是禽兽不如!当年你爹娘给你取名燕青,分明就是忆念着你的哥哥燕青羽——弟弟没了哥哥,失了羽翼庇护,就是燕青啊!如今我想明此节,悔愧欲死,只盼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求你原宥一声,我才能死得闭眼!”

燕青感觉卢俊义的手抓得自己越来越紧,大有死不瞑目的架势,生怕他弄假成真,急忙劝解道:“主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悔心一起,罪业便消。小乙打小由主人养育长大,恩同再造,虽然哥哥下落不明,但未必没有相见的一天——主人何必如此自苦?”

卢俊义听了燕青的话,似乎心上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小乙,这般说,你是宽恕了我了?”

燕青只好应了一个“是”字。卢俊义吐出一口深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身子蓦然间重了十好几斤,叹息道:“小乙既已谅我,卢俊义再无牵挂了!”

听着左右无人,卢俊义压低声音道:“小乙,你仔细听我说——梁夫人心狠手毒,她既要谋我家产,就绝不会松放过我,留下后患!我死之后,你切不可替我报仇,寻个空儿,护着我那苦命的浑家远走高飞,离了这大名府,寻个僻静地方隐居,再也不要出世!切记!切记!要紧!要紧!”

叮嘱再三,卢俊义嘿然道:“今日你来,也不知使费了多少财帛,方能宽松我这一刻。但你须知道,如今比不得往日,我死之后,你们活着的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穷日子紧够着过哩!现在转移私财还唯恐不多,哪里顾得上往我身上浪费?小乙,你走吧!从此以后,再不必来!若走动得勤时,被梁夫人知道了,连你也有奇祸!”

燕青本来已经将眼泪拭干抹净,被卢俊义这么一叮咛,心头一酸,忍不住又滴下泪来。这时四下无人,便附耳道:“好教主人听了欢喜!主人被陷后,小乙一个人孤掌难鸣,只得大了胆子,投告到梁山西门庆麾下去。西门四泉义气深重,为救主人脱身,使力使计,把这大名府折腾得天翻地覆!今天就是大功告成之日,小乙这才敢来迎接主人出监回府!”

卢俊义听了,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甚么?小乙你竟然寻了西门庆来救我?你可知,他是梁山剧寇?普天下捉拿他的海捕文书,已经涨到了十万贯钱,说他是天下第一个贼头儿,也不为过了!你自幼得我教诲,如何沦落得从了贼,却把祖宗清白遗体都玷污了?”

燕青低头道:“小乙有一言请问主人,还望主人据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