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向楼下瞄了一眼,却见那孙小姐的轿子还没走,那四个丫环围在轿前,也不知在掇弄些什么。西门庆冷笑一声,自顾自细嚼慢咽地吃喝起来——反正今天有事没事,都是要好好饱餐一顿的。至于是闲饭还是战饭,吃完了再说!
正体味着那种从舌尖上荡漾开来的不含化学添加剂的古代美味,却听靴声橐橐,有人直上二楼。西门庆听其人脚步重浊,显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夯货,便不以为意,只是心中道:“莫要寻趁我最好!”
谁知事与愿违,那脚步声到了西门庆所在的阁门口,有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拖腔拉调地问了阁前侍候的小二哥几句,然后“呼”的一下,闯进一个人来。脸未露而肚先至,好象六合内唯他独尊;言未出而指先来,仿佛四海内容他不下。
“你!就是那个测字的?我家孙小姐叫你,快快把自己收拾整齐了,随老爷走一趟!”
侍候的小二哥影在那豪奴的背后,不敢出一声儿,只是杀鸡抹脖子的冲着西门庆猛使眼色作手势。
西门庆不动声色,反而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咀嚼着自己嘴里的菜肴,吃干抹净后,又“滋”地灌了自己一杯,摇头晃脑道:“好酒!”
那豪奴平日里仗着蔡府的势,颐指公卿,奴视将帅,早养成了飞扬跋扈的脾气,潜意识里早忘了自己只是蔡京的奴才,而以为自己是蔡京他爹。此时见西门庆大摇大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大怒起来,喝道:“你这厮,没生耳朵吗?竟敢如此怠慢我家孙小姐,该当何罪?”
西门庆慢慢放下酒杯,慢慢抬眼盯住了面前豪奴的人头。那家伙被西门庆冷眼一睃,顿时全身都如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时间心惊胆战起来,颤着声音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咧了咧嘴,西门庆以为自己是在笑,而那豪奴却仿佛看到老虎在呲牙一般,更胆寒进了骨髓里去。就听西门庆冷冷地道:“好个瞎了狗眼的奴才!你是甚么东西?竟然敢来打扰你家老爷的酒兴?回去告诉你主子!她再富再贵,也与我无辖,少把荣华富贵使到我的头上来!滚了出去!老爷要叫人来洗地了!”
那豪奴抖抖嗦嗦地举着手指指着西门庆,颤声道:“你……你竟敢看不起我?……你这厮如此无礼,分明就是看不起孙小姐!就是看不起蔡相爷!就是看不起当今天子!东京城中,岂容你这等狂徒?且待我回去禀报了孙小姐,一个口信儿,便叫开封府权府尹把你先关进了大狱!你有本事不要走,且等着!”说着,转身就要走。
西门庆冷笑着一伸手,将他耳朵揪住一提,那豪奴便杀猪一般惨叫起来。西门庆笑道:“我让你滚了出去,你没听到吗?这般没个眼力价的奴才,也能在相府上当差?当真是匪夷所思,天下奇闻!——狗腿子!滚吧!”
说着闪电般一个耳光,直抽得那狗腿子左脸上入木三分,天旋地转中一跤滚倒,直摔了出去。在楼板上滚了几滚,爬了几爬后,勉强站起来,却犹在眼冒金星,不得不一屁股坐倒,晕晕乎乎地呓语道:“谁能告诉我,北在哪里?”
那小二哥早已吓得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去扶了那豪奴,直向楼下行去。西门庆淡淡一笑,坐回去继续吃喝,心中盘算着道:“那个孙小姐吃了这一辱,自然是要老羞成怒,身边有什么硬手,必会尽数遣出,上楼来捉拿自己。偏偏我却要从这窗户中跳到下面去,轻轻松松,把这小娘们儿手到擒来,那时有这一张天大的护身符儿,老子哪里去不得?就是有十万追兵,也视同无物!”
正想得高兴,却听脚步声急,早撞进一个人来。此人穿着茧绸的员外袍,圆团团一张胖脸,富富态态,一进小阁就直跪到楼板上,冲着西门庆连连叩头。
西门庆离座避在一旁,心中一动,早明白了一切,当下笑道:“你是酒楼掌柜的吧?小生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了你这里便是。不过你若是还敢在这里叩头礼拜惹我心烦,我这就抽身一走,让蔡府找你算账!还不与我站了起来?!”
这声恫吓比甚么都灵,胖掌柜马上爬起来,苦着脸跟西门庆作揖道:“这位先生,您老人家权当可怜小的,且留一留,要甚么好酒好菜,这便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