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暗暗点头:“我说这蔡京老儿一朝宰执,怎会记得杨志卖刀这类琐事?原来是听话本听来的。”
蔡京长叹道:“杨志被刺配大名府,他那口杀人的宝刀,也被没官入库。但晋时张华见斗、牛之间有紫气冲霄,雷焕便从丰城寻到了龙泉、太阿两口宝剑,可见这宝刀宝剑,也是随时应势,非英雄不至,其英华不现。今日听四泉说起,山东之地罡星犯于分野,老夫便想,莫不是这柄宝刀,也到了出世之时?因此老夫便派人去了开封府,以三千贯钱将这宝刀赎了出来,赠与四泉,壮豪杰回山东之行色!”
西门庆心花俱开,暗道:“若有了这口宝刀,把去送与青面兽杨志,这祖传之物存亡续绝之恩,岂同等闲?那杨志心气再高,也非要他扑翻在地,口称西门庆哥哥,纳头便拜不可!呵呵!呵呵!”想到得意处,几乎便要放声长笑。
蔡京见西门庆面庞上的喜色呼之欲出,便知道自己这礼物送到了窍要之处,忍不住便有些老人特有的洋洋得意泛滥起来,笑着道:“宝刀在前,四泉何不拔之一试?”
西门庆早已跃跃欲试,但终究还是先假惺惺客气一番:“太师金玉之体在旁,哪有小人拔刀之余地?若惊了玉体,岂非罪过?”
蔡京长笑道:“想当年老夫初为钱塘尉,也曾上樟亭旧址赏那钱江之潮,但见惊涛来似雪,一座凛生寒,数十人中,唯老夫面不改色。今日四泉你且拔刀,试试老夫胆色,比昔年如何?”
西门庆听蔡京语气中颇有傲岸狂侠之意,心中亦不禁感叹:“古往今来,奸佞之臣,宁有种乎?”当下拱手道:“既如此,有僭了!”说着大踏步上前,提刀在左手,右手便往刀柄上一搭,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调息数下,西门庆默默感应心、意、手、刀之间的契合情状,待觉得圆满之时,左手大拇指一按绷簧,右手若有若无的一挥,“呛啷啷”一声响亮,厅中一阵寒气扑面,那柄沉寂多时的宝刀,终于重现锋芒。
西门庆定睛看时,但只见——昔时插草标于末路,今日亮英姿于明堂。刀如秦镜,横一泓秋水,刃似切风,闪万缕毫芒。只说是飞天流星,星芒聚影;又看似贯日白虹,虹影凝光。埋没于官府库房,多少委屈急同人诉;超拔于英杰掌握,万千豪气欲与君商。当是时,权相侧目,也惊心,也动魄;在此处,英雄奋气,可进酒,可飞觞。看今朝,威压相府寒贼胆;待明日,走遍天下斩贪狼。
杨家祖传宝刀果然不凡,一刀在手,那股沙场血战,生死锋镝的杀气弥漫而出,厅中众人,无不变色。
西门庆心中一动,却想道:“我若是此刻回刀一击,要杀这蔡京,真是易如反掌一般。这一刀,却斩是不斩?”心念如闪电般连转,厅中杀气陡然转烈。
突然,听到蔡京在旁大声吟哦起来。西门庆侧耳听时,却是唐代元稹的一首《说剑》。蔡京兴起处,一边洒然轻踱步,一边朗声背诵道:“……我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剑可剸犀兕,剑可切琼玖。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背到这里时,突然寂然无声。
西门庆心中了然,知道下一句正是“剑拂佞臣首”,这却叫蔡京怎能背得下去?
心念一动,“刷”的一声,西门庆引刀回鞘,心中思忖道:“这蔡京虽然颠倒黑白,以刀为剑,但他心中,却骗不过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乃是大大的佞臣!你身上既然已经有了诛心之刃,我今日又何必画蛇添足来杀你?”
当下朗声一笑,喝彩道:“好刀啊好刀!有了此刀助威,这番回到山东,办起事来必然更加彪虎生翼!”
转回身来看时,却见蔡京背对着自己,佝偻着身子,却似受了无形的天雷击顶一般。翟谦见蔡京气色不对,早已上前扶住了他:“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