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非大师听了以后,再也坐不住了,过了年之后,便到了清河,细细察访,耳闻目见之下,这才相信,西门庆苦海回头,却是个真心的。
因此,悟非大师这才现身见他。此时看到西门庆跪倒在地,自称从前法名无色,老和尚虽然心中遗憾他荒废了十年光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但是,看到西门庆真正的改过自新,更让悟非大师心头欢喜。
当下僧袍一拂,一股柔力将西门庆身子扶起,悟非大师长叹道:“唉!无色啊!你终于长大了!”
西门庆无言以对,师徒二人只是相向点头而已。但西门庆随即反应过来,马上将还在地上跪着的家人们喝起,又将悟非大师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进了书房,西门庆把悟非大师让到正中央坐下,自己便要大礼参拜,他想的是,虽然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这位大师是真正的德艺双馨,自己便是向他跪上一跪,也是该的。
悟非大师袍袖一拂,又把西门庆的身子托住了,摆手道:“出家之人,不拘于俗礼!你且坐下,为师有话问你!”老和尚心中却道:“我这徒儿是转世天星,若吃他一拜,只怕老和尚消受不起!”
西门庆见悟非大师不让他跪下磕头,倒也遂了他的意,当下便在下首椅子上坐了,恭恭敬敬地道:“师傅有话请问,弟子知无不言。”
悟非大师问道:“过了年惊蛰之后,万物复苏,那时你的粥棚药棚,却将如何处置?”
西门庆道:“师傅,世间无日不病,亦无日不贫,但徒儿可帮忙医病,却不可以帮忙救贫。何也?夫病者,身体之疾患也,患者无以自主,故徒儿施药救人,此理所当为也;然贫者,其身体无患,四肢有力,若终日授之以鱼,岂非无形中扼杀了其人的上进自立之心?因此,打春之后,徒儿的药棚还是要开下去的,但粥棚却要暂停了。”
悟非大师沉吟道:“你此言虽然有理,但奈何那些饥民嗷嗷待哺,若袖手不管,非我佛慈悲之意。”
西门庆合什道:“师傅,弟子并非铁石心肠,不授饥民以鱼,是欲授饥民以渔啊!我这些日子,已经将清河县外荒野之地尽数买下,这几天地契便可到手。只待春日一到,地气一暖,便要让这些饥民领了锄耙犁耜去开荒种地了。以一夫之力,足以养数口之人,贫之一字,此时已不足虑,所虑者,唯有流民四体不勤、游手好闲耳。”
悟非大师全什道:“阿弥陀佛!如此一来,功德不小。只是,却不知到得秋收之后,徒儿你那地租,却是几何?”说着,老和尚两道凛冽的目光,直投到西门庆脸上,照进他的心里。
迎着悟非大师的目光,西门庆昂然道:“师傅,弟子此举,皆为赎从前浑浑噩噩、麻木不仁之罪孽,岂是欲以此谋利,食饥民之膏而自肥?饥民若得收成,随其自主,他们脸上多欢喜一分,便多减轻了我从前犯下的一分过错!”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悟非大师厉目森冷如电,西门庆坦然面向,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悟非大师心中感慨:“我这电目照神之下,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心中有鬼者也不敢如此面对。我这徒儿改过之心,却也是极虔诚的了!”
悟非大师哪里知道,西门庆自从得了叶知秋那“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九字真言后,时时谨记在心,此时实话实说,心中既然通达,自然不怕佛法的神目如电。
悟非大师当下长颂佛号,在椅上长身而起,叹道:“无色,你今日一点仁心,足以赎昔日千般罪业。师傅当年没有看走眼,你果然还是那个浑金璞玉一般的好孩子!不负为师曾经花费七八年心血,教导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