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宋御史唤起跪着的清河三官,便在小寡妇上坟的伴奏声中,施施然进了西门府。不移时,众口成碑,早已轰动了东平府,抬起了清河县,都说巡按老爷也认得西门大官人的星主之名,到他家贺喜吃酒来了!慌得地方上大小官吏,无不衣冠打扮,文臣抱了手本,武官各领本哨人马,把住西门府左右街口伺候。
宋御史一干人连着骡马牲口,乱哄哄进了西门府,自有西门府上的家人将牲口们请到槽上,添上好些黑豆、黄豆、水泡豆儿请它们享用,那些家丁书吏门子人等,另在厢房中管待,独宋御史带了心腹的从人,直趋正厅中入座,清河三官亦步亦趋地紧随在后面,胁肩谄笑地奉承。
一进正厅,那宋御史便命从人关紧了厅中门窗,退到厅外把守伺候,厅中便只留下宋御史和清河三官。李知县上前再拜:“大人此来,卑职们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该万死!却不知大人之来,有何要事?若用得着卑职们,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谁知,宋御史当下变了脸,指着喝骂道:“我把你们这些个有眼无珠的狗才!我大宋景德三年(1006年)四月己亥日,发《禁天文兵书诏》曰:‘天文兵法,私习有刑。蓍在律文,用防奸伪。顾兹群小,尚或有违。将塞异端,宜惩薄俗。’早有明文规定,民间不得假借天文兵法来蛊惑人心,行诸般暗昧之事。今你清河县出了两个甚么星主,这是何等大事?你们三个狗才,不说赶紧呈文上报,却还和这干人等勾勾搭搭,今日更娶起妾来!若那厮们借机摇动唇舌,激起民变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宋御史虽然一开口便用大帽子压人,但清河三官却都松了一口气,心也放了下来。上司下来巡察,即使一时疾言厉色,也不过是为了索贿罢了,花钱即可消灾。最怕的就是那些笑面虎,当面一朵花,背后却在向上的呈文里把你捅成豆腐渣,那才叫防不胜防。
却听那宋御史又道:“本来所谓的星主临凡,这等风俗之事,是那采访使韩文光的职责,本官我不该插手才是。但尔等三人,却庸庸碌碌,临事无机变之才,岂能替圣上牧民,做一方父母?说不得,本官也只好尽一尽监察之职,向圣上启奏一本,将尔等开革发配,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贺提刑、周守备都是武人,虽有一肚皮委屈要诉,但却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只有李知县饱读了圣贤书,于那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甚是精熟,当下便免冠叩头道:“大人开恩,卑职有话要说!”
宋御史冷笑道:“若我不叫你们开口折辩,倒显得我太过于武断了!你有何言,尽管说来便是!”
李知县便道:“谢大人!想我圣朝圣祖明察秋毫,防微杜渐,以一道圣诏,将一干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禁绝于萌芽状态,这是何等的雄才大略啊!百有余年,我大宋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一赖今上圣明,二赖圣祖余荫所致也!”
一席话说得宋御史不敢不点头:“此言有理!”
李知县心中暗喜:“若点头点成了习惯,再想摇头可就难了!”当下便接着道:“正因我圣朝无阙事,所以才君正臣贤。远的不说,便说起山东境内,哪个不称赞巡按监察宋大人神目如电、清正廉明?”
宋御史满脸笑容,暗暗点头,口中却谦道:“地方过誉,地方过誉!”一转眼看到清河三官都跪在地上,便温言道:“你们三个,且起来坐下说话!”
“谢大人赏座!”清河三官急忙爬起。贺提刑、周守备武职出身,身子骨结实,李知县却是四体不勤的文官,跪了这么半天,腿脚都麻了。听到终于可以坐椅子了,心下快活得真如得了大赦一般。
坐下后,李知县又款款言道:“圣祖圣诏垂训之下,我等这些做臣子的,对那些胸怀叵测的乱臣贼子,自当要严惩不贷;但天威之下,却也不能屈了那些心怀正义,沐忠体国的善良之人。”
宋御史笑道:“可见得这个是开后门的话了!却不知你清河县那两个所谓的降世星主,有甚么心怀正义、沐忠体国的事情做了出来?”
李知县便摇动起唇舌,将西门庆和武大郎夸了个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若真的按他所言,明年孔子文庙祭祀之时,西门庆和武大郎都足以进去配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