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淡有喊了一声:“秉用。”
“啊!”张璁这才回过神来,机械地走到案前,提起笔:“什么?”
孙淡轻笑:“秉用你可听真了,我马上念。”
说完,他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朗声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
张璁先还机械地提着笔随着孙淡的话一字一句写着,他虽然神情恍惚,可一拿起笔却清醒过来,字也写得端庄工整。可刚听到这里,他笔一歪,却在纸上杵了一个黑点,字迹也潦草起来。
“其为人后着为之子。”张璁失惊地叫出声来,孙淡在他身后看得明白,只见张璁的脖子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几根头发竖了起来。
张璁突然用极快的速度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孙淡,两个瞳孔中闪着寒光,就像里面藏了两把刀子:“皇考,你是想让我议大礼?”
孙淡也不同他说话,继续念道:“《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
张璁张大嘴巴,想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孙淡停了一下,好象有些不高兴:“秉用是不想写还是……你若要写,再这么发呆,可记不住我刚才所说的了。要不,我再念一遍。”
张璁:“过耳不忘乃是读书人应有的本事,静远不用担心,我都记住了。”话刚一说出口,那声音却异常沙哑。
索性也不再说话,张璁提起笔将孙淡刚才所说的那段话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字迹依旧工整,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从头到尾,张璁的手都在颤个不停。
“这奏折,这奏折分明就是替皇帝找到给他父亲正名的理由。可是……孙淡为什么不自己写……对,如果这份奏折往上一递,无论是谁,都会站在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这事情,我张璁做得吗?”张璁心中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
可孙淡并不给张璁以思考的时间,等张璁将上面那段话录完,继续大声道:“则陛下之兴,实所以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议者谓孝庙德泽在人,不可无后。假令圣考尚存,嗣位今日,恐弟亦无后兄之义。且迎养圣母,以母之亲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圣考止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其父母之义。故在陛下谓入继祖后,而得不废其尊亲则可;谓为人后,以自绝其亲则不可。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弟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乎?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立圣考庙于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考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
至此,这份奏折总算写完了。
当然,这个折子在真实的历史上本就是张璁自己写的,孙淡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照实一字不变地念出来就可以了,连修改都不用。
张璁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糨糊:“做还是不做,做还是不做?”心中虽然乱,可手下却还是下意识地照抄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字。就好象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他的笔杆子,让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龙飞凤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