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枢道:“臣之所言,皆为圣人之言也。当此乱世,武夫当权,文士并无选择,在契丹者如家父,在中原者如冯道,谁敢自道一个忠字?家父与冯道,皆不得行忠之道,唯求仁之道,仁之道者,上顺暴君,以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以惠百姓!自身虽污,百姓却因此得利。中原得长乐老(冯道)一言而活者不下百万,至于潢水、东北,则处处都有汉家人烟——此则家父之力!臣闻元帅为定西域,费力甚巨,然将来若定东北,则无需如此,但化胡而留汉,则大唐安东都护府可传檄而定!”
与安西都护府相对于,唐朝在东北地区也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地理范围囊括整个东北地区。
张迈道:“我如今尚未得中原,东北之事,说的早了些吧。”
韩德枢笑道:“元帅何必诓我?如今天策、石晋、契丹三足鼎立,天策与契丹势不两立,石敬瑭之割燕云十六州固非本心,但若在契丹与天策之间选择,则他必选契丹!因契丹若胜,他还有机会在中原做儿皇帝,但元帅若胜,则石敬瑭便无立足之地!固契丹、石晋,必然联手以抗元帅。这一仗不打便罢,一旦开打势必震动乾坤!中原也罢,东北也罢,只要元帅得胜,势必一战而平!”
张迈至此眼中才露出欣赏的神色来,道:“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你父亲的看法?”
韩德枢道:“都有。”
张迈又道:“那么在此形势之下,你认为我同时与契丹、石敬瑭开战,胜负之数如何?”
韩德枢道:“恐怕元帅将败多胜少。”
马小春一听这话,脸色大变。
张迈却是默然,忽然外头有人来报:张希崇旧疾忽然发作!眼下已经人事不省了!张迈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走!我去看看!”
几乎在同时,韩延徽正走入耶律德光的大帐。
去年耶律德光取得大胜之后,原来有心一口气吞并中原,韩延徽认为中原地大人多,各藩实力难测,若太过急进,只怕到头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建议耶律德光逐次进取。耶律德光采纳了他的主张,乃先吞燕云。
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此事在中原别的地方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连江南、巴蜀的士子都要发出斥责,燕云本地更是极力反对,有人谋反,有人独立,大部分人都未摆明了抗争,但几乎所有人都在暗中拆墙,契丹虽有数万精锐大军进驻燕云,附属军队十余万,但十几万人集中在一起可以打一场大胜仗,若分配到十六州去就不过万人,若分到各县各城,每县每城那更是没多少人了——且耶律德光也不可能蠢到将大军分散。至于县以下各乡里何止数千?那更是无法直接介入的层面,因此并无法进行全面镇压,还是要在军事威势的背景下,用政治手段来解决。
耶律德光从石敬瑭手里割取十六州不难,但要将之消化那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燕代之人初归,人心思变,别说汉人,就连汉化的胡人也都不服契丹统治,如吐谷浑等便都十分不满。韩延徽花了好大的功夫,这才算勉强安抚住了局面,但也只是暂时让军民不要作乱,还算不上完全解决问题。
自古汉人最易统治,因为这个民族不是纯阳刚的民族,暴力政权一确立统治权,不到万不得已大部分汉人都会选择合作;但自古汉人又最难统治,因为他们总是于貌似恭顺间保藏“祸心”,上层执政者一不小心实质层面的治权就会被掏空。
韩延徽在潢水流域混的如鱼得水,因那里的人不够他狡猾,等入了燕云却大感头疼,石敬瑭将燕云割给了契丹,至今为止还只是一纸空文,代地土豪倚堡自立,既不反抗,也不投降,燕地士绅更是油滑,全部派出人来表示顺从,但来的人却没有族长、嫡长子,表示顺从了又不打算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