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荣因见郭威如此信任自己,连这等话都说了,当下压低了声音道:“郭将军能考虑到这些十分难得,不过你也只是从为将者战场决胜负来考虑,算是比较单纯,元帅身居高位,要考量的事情却比将军多得多。有些时候,他就算明不对也不能做,有些时候,他就算决定了什么,却也不能说。”
郭威毕竟是下层军伍出身,战场军营中翻爬滚打起来的人,十几年中冷眼旁观,得以历练出了一身的本事,但对于上层政治博弈层面的学问可就欠缺得很了,至少比起久居于阗高位的马继荣来大大不如,连忙请教。
马继荣低声道:“有些事情,就算是你我之间也不能说得太明。总之这些年元帅能够人居凉州,而让郭、杨两位掌控西、北之大权,靠的就是三人之间全无半点罅隙,而全军上下也都如此认为,所以元帅对杨将军固然是情深意重,但也是必须得情深意重!他们之间不能有些微的裂缝,若是不然我天策军将会产生大问题的。”
郭威若有所悟,道:“多谢马兄指点!”他改口称兄,马继荣也欣然领受,拍着郭威的背脊笑道:“咱们这次虽然有个大难关,但只要能熬过去,往后郭兄弟的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两人见面这是第三次,却自此兄弟相称,郭威跟着又回到北轮台城,这时郭师庸已经接掌了总体防务,而以李膑为总军师。
在回来的路上,郭威注意到唐军的防御力量已经不如之前严密,围绕着北轮台城的这个防区原本聚集了将近九万兵马,杨易带走了一万七千人,张迈又抽调了三万精兵,剩下的人马若仍然要防守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自然就大显疏漏。
回城以后郭威马上入主帐,将一路的见闻向郭师庸禀报,跟着又道:“如今我轮台一带兵力大削,防守的区域又太大,如此布局一旦敌军千钧压来,外二环会如卵碰石,转眼被击垮,徒自损折兵力!依末将看来,不如先全线收缩,将外二环全部弃掉,集中所有兵力守北轮台城。”
听到这个建议郭师庸、李膑都吃了一惊,李膑道:“我军在北轮台地区最强的就是外三环,内三环防御力甚弱!若一下子全部撤掉,那么敌军到达这里后就随时都能突入内三环了!”
北轮台城经过改造,诸面城墙都打开了大小城门,一开始就是一个主攻的态势,显示了杨易极强的信心,精兵强将都安排在外面两环,那也是杨易又信心将敌人的攻势扼杀于最外的两环之中,要让契丹与回纥在兵临北轮台城城下时就已经失去了攻城的力量,若是尽弃外二环,全区防力便自削过半了!且北轮台城现在也并不宜于直接面对敌人大军。
“但是我军如今力量大削,”郭威道:“如果不收缩战线,只怕外面两环防线将形同虚设。”他说到这里有些急,语气中就不是下级对上级的口气,道:“万一有变,只怕布置在外二环的兵力都容易被敌军击破碾碎,那时候北轮台城仍然得直接面对契丹、回纥的大军,且徒自损兵折将!”
郭师庸也觉得郭威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但对他的最近经常在张迈身边越级论战却有些不舒服,皱眉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契丹、回纥明天就会倾力攻打北轮台城似的。如今敌我军势晦暗难明,契丹和回纥断断不可能同时围困杨都督、伏击元帅又来攻击我们的。他们若有这样的兵力,早就攻到北轮台城下了。”
郭威道:“契丹回纥当然不可能三面用兵,但他们兵力所聚必然攻我一点不及其余,所以应该小心。”
郭师庸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敌人最大的兵力是攻击北轮台城?若我们将外围兵力全部撤掉,则北面防线也要回缩,那时候契丹、回纥若企图围攻的是元帅,我们却还如何接应?尚未接战就先自弃防线,让胡人望见只会泄露我军的虚实!”
郭威一愕,知郭师庸的这种分析也不是不可能,其实若按照当前的情报而言,胡马究竟是要围杨易,还是要伏张迈,还是要袭轮台,三种可能都有,郭威自己的那个主张走的是极端,且许多预测与判断靠的是直觉,遇到张迈、杨易这种会有某种灵感体验的统帅或许还能采纳,郭师庸走的是中庸路线,用兵素来是四平八稳,又讲究证据与情报,郭威的这种极端建议却是大大不合他的口味了。
郭师庸又道:“郭中郎将!你本在外二环上守卫,这次元帅破格用人,才调你回来之时临时议事,并非入中枢主事,而今议事情已经结束,你还是回你的驻地去吧!”
被他一提醒,郭威才忽然想起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而且还是新晋,之所以能够在北轮台城开口说话靠的是张迈,现在张迈一离开,一个新晋中郎将实在没资格在临时统帅、老牌上将面前指手画脚,换了杨易的性格,他既然认为正确就算吵闹也要据理力争,郭洛则会外圆内方,利用政治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郭威却默默地就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