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奉继位以后,不甘坐困沙、瓜二州,因此便大肆扩军,可惜他志大才疏,又于开平四年自立为天子,结果反而失尽了民心。他对外接连被甘州回纥击败,对内又搞得沙瓜百姓流离失所,最后还被迫认甘州回纥可汗为父,归义军之沦为回纥人之附庸,由此开始。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内的事情了。”
张迈听到这里心头微震,寻思:“大唐虽然衰落,但在汉人心目中的影响力却仍是根深蒂固,我未穿越前那个时代离大唐有一千多年了,提起大唐来还是人人忍不住热血沸腾,更别说现在了。张承奉败就败在过早称帝,他一称帝,再事扩张就不是为了国家的大业,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了,谁还会跟随他?朱元璋那‘高筑墙、广积粮、缓成王’的九字要诀,张承奉没学会,我可得牢牢记得。”
马继荣继续道:“就在张承奉内外交困之际,沙州又有一位英雄趁机兴起,平定了沙、瓜二州的乱局,这便是曹议金曹令公了。曹令公对内安抚百姓,仍奉中原为正统,去天子之号,自任节度使,对外仍称归义军,并与甘州回纥、高昌回纥以及我于阗联姻,沙州、瓜州二地自此以后便走向宁定,工商发达,农畜蕃息,文教兴盛,人口增长也十分迅速,成了万里西域最宜安居乐业的地方。若就富饶而论,可与河中的萨曼东西并称。”
张迈自此对沙州归义军情况的把握又深了一层,问道:“马太尉刚才说的,却都是沙州瓜州地方如何富庶,人民如何安乐,文教如何兴盛,却不知在武功上,归义军近十年来对外可有傲人战绩?”
马继荣心道:“张大都护好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归义军的要害!”他迟疑了好久,才道:“曹令公是我主之岳丈,算来也是我的主子,继荣作为臣下本来不该妄言主上,但在张大都护面前,继荣就不怕斗胆说两句:曹令公吸取了张承奉的教训,一改穷兵黩武而用文教理民,对内崇尚佛教,民风未免稍弱,对外近二十载未有大战,其国兵马虽然不少,但是否有善战之士,却就难说了。”
张迈道:“如此说来,曹令公的军政大略却不免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了。”
马继荣不敢说是,却只是陈述事实:“曹令公执政以后,四方逃亡百姓不断来归,二十年间人口增长了不止一倍,但领土却未拓展一寸,对外也不敢轻言边事,只是以外交手段守住了沙瓜二州数百里之地,虽然富甲西域,如今却只是小国气象。”
张迈心念转了几转,又回归到最起始的问题上来:“照这样说,若我约曹令公会猎于龟兹、焉耆间,他是会兴奋赞成,还是怀疑抗拒?”
马继荣又沉默了起来,张迈知道双方的言谈到这里已进入最关键的一部分,马继荣肯否吐露心声就看接下来这几句话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现在西域的汉人势力七零八落,如果能够将大唐的旧藩联合起来,那么汉家在西域重振便指日可待,今日听马太尉所言,恐怕曹令公也未有带领西域唐民走向全面复兴的志向,如果放任这样一盘散沙的局面继续下去,就算眼前能够维持,过得一代人、两代人,迟早会被胡虏各个击破。张迈在这里代表陇右道百万汉民,代表自班超以降在西域沥血奋战的历代汉唐将士向马太尉请命了,望太尉能点破迷津,为我大唐西域军民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说着就拜了下去,马继荣慌忙扶住了张迈,叫道:“张大都护是朝廷天使,这样的大礼我如何当得起!”
张迈道:“如今以我与郭、杨、郑、薛等人的才能,保住疏勒不是难事,但如果只是维持现有的疆土规模,在我们这一代人老死以后,不出三代人安西一定土崩瓦解、被人吞并!因此此次东进关乎我安西全军的生死存亡,更关乎西域汉民的兴衰荣辱,还请马太尉不要因于阗、疏勒之别,不肯教我一条善策。”
马继荣听张迈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忙道:“张大都护,马继荣虽然是于阗之臣,但更是大唐之民!事关大唐,我岂没有一点责任?大都护快快请起,继荣虽然愚钝,但也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迈大喜,两人重新坐好了,刚才张迈的一揖一拜是对马继荣的一种暗示,告诉他这一番问策不会白要他的,马继荣是个明白人,自然也明白张迈的意思,这才认真为唐军筹谋了起来,说道:“这些年曹令公为确保在归义军在西域的地位凝聚人心,对内不断宣传大唐正统,所以沙、瓜二州百姓无不以身为大唐子民为荣,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大都护既要东进,若能得到这股力量,再加上安西军的精兵强将,那么在河西便势必无往而不利!这是其一。”
张迈喜道:“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不能让曹令公一开始就抗拒安西。”马继荣道:“曹令公是守成偏安之主,非虎视万里之雄,若大都护一开始就表示要与他会猎与龟兹、焉耆之间,就算曹令公肯接纳,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也势必担忧大都护的东进会将沙、瓜二州卷入战火,必会促请曹令公谨慎行事。两国一旦隔阂起来,大都护的主张就无法进入沙州,更无法影响到的河西的唐民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张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