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寂道:“因为医官私通郭佶,泄露皇帝医案。皇帝因此还在宫中大骂郭佶窥视内帷,意图不轨。”
“哦?”
两人一同眯起眼来,盯着地上散落的茱萸琢磨。
杨寂揪着下巴上的短须,念念有词:“郭佶兴许是见皇后的肚子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心里着急了。可皇帝因此大发雷霆,当众痛斥,他人不大,脾气倒是暴得很呐,果然是有其姐必有其弟。”
温泌假装没听见后半句,“骊山围猎时你不在,皇帝那时就对郭佶恨之入骨了,借题发挥也未可知。”
“郭佶在西川时尚有分寸,做了国丈,气焰是太嚣张了。”杨寂笑道,“听说郭佶在留邸听闻皇帝大骂他,次日便匆匆返回西川了,大概是怕皇帝杀心大起,要他性命。”
皇帝的脾气,是有这种可能的。郭佶倒是滑溜得跟泥鳅一样。温泌见外头难得的晴空万里,要是今天走,倒不怕路上突然降下瓢泼大雨。说好的明日再启程,又着急了,走之前叮咛杨寂:“契丹和奚部联姻,婚仪在即,你选择重礼,亲自送过去。”
杨寂对混进契丹这事,始终有怵,“我,”他磕巴一下,“那边可不是凉州,我人生地不熟的……”
“让巴雅扮作你的婢女。”温泌道,“她不笨的。”
安排了范阳事宜,温泌动身来到河东。仲夏多雨,他抵达晋阳时,才下过一场倾盆大雨,地上湿滑,许多来山上祭祖踏青的的人都被困在兴龙寺——皇帝虽然把它改做道观赐给了清原长公主,却还没来得及改名,当地人仍旧叫它兴龙寺。
这些游人不敢擅闯道观,只挤在观外廊檐下避雨。有好事之人,拿起削尖的竹枝,在墙上龙飞凤舞地题诗。
温泌在众目睽睽下,要往道观内去,有游人将他拦住,指了指紧闭的观门,说道:“此间主人不在,听闻也往山上去赏景了。”
温泌将马拴在观外,徒步往山上边走边看。晋阳一战,蒙山与兴龙寺有太多回忆,没有了当日的洪水,涨潮的汾水如白龙摆尾,绕城奔流。城中逃难而去的百姓也大多都搬了回来,恢复了昔日欣欣向荣之相。
沿途不住有文人雅士驻足,指点道:“此处正是当初陇右军火攻平卢军之地,你看那山的更高处,树身下半截还是漆黑的。”
两年过去,春去秋来,被烧得焦黑的蒙山已经重新萌发出新绿,覆盖了昔日大战的痕迹。山风吹散了青雾,树叶婆娑作响,溪涧汩汩轻鸣,午后的沉闷被一扫而空,日光穿过林叶,洒在溪边的山石上。
有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正在溪边擢洗双足。三四名侍卫背身而立,以防有唐突的游人靠近。
温泌没有走过去,远远地注视了良久。
桃符回首之际看见了温泌,她跟吉贞耳语,吉贞在山石上站了起来。天空明净而澄澈,迎着金乌,有些林叶已经泛红,飘落,在水上打着旋儿。她摘了斗笠,脱了蓑衣,凌波而立的人,衣衫随风而动,是又起了山雾吗?他只觉得她的脸模糊。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确实吉贞比初到范阳时瘦了不少,那时候脸颊是白里透粉的,肌肤润泽鲜妍,现在迎光而立,人越发的淡而无色,像一抹飘渺无形的清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