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迎春的去处你们可有什么章程?”林墨菡问道。

贾琏面露难色,“时日尚短,这好儿郎又哪里是随处可见的呢,先前我倒是提了个人,只是回来与她那么一说她却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还骂错你了?”王熙凤美眸一瞪,转头对着林墨菡林黛玉姐妹俩说道:“你们是不知道他提的那是个什么人,家里就是个破落户,穷得叮当响,且那人都二十五岁了,比迎春整整大了十岁!又是个不通文墨的草莽武夫,长得更是如同那铁塔一般,胳膊恨不能赶上我这大腿粗,整个人粗犷的很,迎春往他旁边一站就跟那小鸡崽儿似的,人家一只手就能将她捏起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就无一处相配的。”

“况且那人家里还有个泼辣强势的寡母,骂起街来那是三天三夜不带喘的,左邻右舍都对他家避如蛇蝎,就迎春那性子,真到他家去了还不得被欺负死?这还是亲哥呢,找的是什么人?我恨不得拿大嘴巴子抽醒他。”

贾琏讪笑,辩解道:“你们女人家就在乎那皮囊,你看宝玉那皮囊生得好吧?那人呢?没点男人的担当,比小姑娘家还娇气。人家杨兄弟虽说看着恐怖了些,但那性子是真豪爽大气,是个响当当的真汉子,且从不去那烟花柳巷,唯一的爱好就是喝些小酒罢了。”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就他那大拳头粗胳膊,真要哪天喝醉了动起手来,那一拳都能打死个人,快拉倒吧。”

“那你就想多了,杨兄弟打不打人我是不知道,但是人家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人物,二十多年来愣是一回都不曾醉过的。”

夫妻两个还在争辩,林黛玉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打心眼儿里就觉得这人跟迎春是一百个一千个不相配。

林墨菡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就问道:“那人都二十五了,先前可是成过婚?”

“那倒不曾。”王熙凤嗤笑道:“就他那样的条件,谁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啊。”

其实说家里穷得叮当响那也只是相对于贾家这样的奢侈生活而言,人家好歹是个步军副尉,也是个五品官身呢,家中又只有一个寡母,并无其他负担,供平凡的日常生活也尽够了,只是较之高门千金的生活难免清苦多了,更何况家里那个寡母……故而王熙凤是十分不满意。

“妹妹难不成还真有点想法?”看着若有所思的林墨菡,王熙凤有些惊了,“也不用这么急着吧?咱们再看看别的……”

林墨菡看了她一眼,以老太太的年纪,贾家一旦落难,恐怕很难熬多长时间了,而迎春如今都十五岁了,说句难听的,万一老太太真两腿一蹬走了,那还少不得要守孝……一朝落难婚事本就该艰难多了,真等到年纪又拖得大了,那就更得降低条件选择了。

不过这话她却不好说出来,只得说道:“那一天何时会突然降临谁也说不准,真等到那时,家里的姑娘要么是许商户,要么就是嫁农家,就连那耕读之家都是不容易的,读书人往往更加重视名声,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考科举当大官,又怎会敢娶一个家里被治罪的姑娘呢?探春和惜春是实在没法子了,但是迎春好歹还能……”

士农工商,商户地位最卑,家中子孙甚至都不能参加科举,而农家……姑娘们锦衣玉食长大,素来连喝口水都是有人送到嘴边的,真叫她们去洗衣做饭甚至亲自种地,那能做得了吗?哪个农户人家也不会要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婆娘”,说请两个丫头婆子伺候着那也不现实,公公婆婆甚至祖父祖母都在辛勤劳作,一个小媳妇却在旁边喝茶看书?又或者还能花嫁妆请奴仆养着人家一大家子一起享福?这不是笑话吗。

林墨菡是真的犯愁,甭管贾家那些人如何,姑娘们却实在无辜,好歹姐妹一场,她也总希望姐妹们的将来能够尽量好一些。

“那杨姓男子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身,将来也不是不能再往上走一走,相貌什么的倒是不必太过重视,只要人品好,不至于将来一落难就欺负迎春,至于那个寡母……也还是那句话,打听清楚人品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若秉性善良却只脾气泼辣强势倒也无所谓,迎春那样绵软的性子,真要叫她立起来当家做主那也难得很,有个强势的婆婆对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未必是坏事。”

寡母独自拉扯着儿子,不泼辣强势些早就被欺负死了,而脾气坏也并不代表人品就坏,只要心眼儿是正的,也未必不可。

贾琏一听这话就拍着胸脯道:“杨兄弟的人品我是能够保证的,那么些个同僚兄弟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豪爽义气,顶天立地,绝不会因为家里落了难就欺负迎春,这也是我有心想要将迎春说给他的缘由所在,真要遇上那薄情寡性些的,将来指不定会直接休书一封,那才是害了二妹妹。”

媳妇嫌他找了个草莽武夫,嫌弃人家粗鲁,但要他说,武夫可比文人好多了,这世上的负心汉大多都是文人,一肚子心眼儿,肚子里那肠子都九曲十八弯的,也不怕打结咯。

贾琏暗自吐槽着,但这话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那姑父可不就是个一肚子心眼儿的文人,回头两位表妹回家一说……他可不想尝试姑父折腾人的手段。

王熙凤还有些迟疑,说道:“那我去好好打听打听他家里那个寡母,若是人品尚可……只怕大老爷也不会轻易松口。”

贾琏一呲牙,讥笑道:“那是我亲老子,我还能不知道?门第如何、人品如何都不重要,给聘礼就行了。”

“杨家那样的人家,哪里拿得出来多少聘礼?”指定是打动不了那位大老爷的。

贾琏烦躁的摆摆手道:“先打听清楚情况,若是合适……大不了老子到时候添些银钱,也算是全了这一份兄妹情罢。”

其他三人皆是一脸诧异,能叫贾琏这样一个贪财如命的掏银子出来,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贾琏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自嘲的笑笑,“我怕我若是做人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等将来我儿子也有样学样,别等老子年纪大了就往柴房里一扔了事。”

“放你的狗屁!我儿子才不是那样的白眼儿狼!”

出了贾琏家的大门,林黛玉脸色苍白的说道:“姐姐,我想去看看老太太。”

“好,那咱们就去看看。”

贾家此时仍不知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上,宫里贤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喜极而泣了,老太太更是坚定了要好好修建省亲别院的决心,一心想叫家族更加的风光荣耀,想叫圣上看见自家的用心。

只是,这粗略算算大几十万甚至百万的巨额银两该从何处出呢?

贾母和王夫人都犯起了愁,如今莫说贾赦死活不肯动属于他的那份银子,就是他点头了,掏空了家底也远远不够啊。

“老太太……不如找林家借一些?”王夫人建议道。

贾母垂着眉眼,冷冷淡淡的说道:“上回你还不曾看清?他对咱们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情分了。”

“好歹试一试,能借多少是多少……咱们家差的缺口太大了……”王夫人已经暗自将自家这些沾亲带故的亲戚都扒拉了一遍,打算一家一家的去筹银子,林家那么有钱,她哪里能甘心轻易放弃呢,“无论如何都是一家子亲戚,娘娘越好大家都能沾光啊,况且林家大丫头注定是要嫁进皇家的,到时候有娘娘在宫里帮衬些,她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不是吗,若不然就凭德嫔那个婆婆,那指定能磋磨死她,若是有娘娘护着就不一样了。”

贾母并未急着说什么,只静静的沉思着,她知晓王夫人所言不过都是糊弄人的鬼话,但林家这样有钱的一门亲戚轻易放弃了也着实可惜,若这些亲戚各家都能掏一些,十万二十万的凑一凑也差不多就够了。

说曹操曹操到。

“老太太,林家两位表姑娘来了!”

贾母一抬头,就见姐妹二人携手款款而来,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拉着她们就搂进了怀里,好一阵心肝肉的哭。

两家闹了几回不愉快,纵是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清楚,这亲戚情分淡了,老太太对她们姐妹两个也迁怒上了,若不然怎会再不曾叫人去接过府来?如今老太太还如此亲密腻歪,就叫林墨菡不禁感觉有些尴尬,再不复初见时的动容。

林黛玉倒是更加心软些,待老太太的感情也比她深一些,虽心中都明白,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红了双眼,尤其是看见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和满脸深深的皱纹,愈发觉得心酸起来。

“可算是想起我这老婆子来了,没良心的哟。”贾母嗔怪道。

林黛玉擦擦泪珠儿,轻声说道:“一直惦记着呢,我还给外祖母绣了抹额,只今日出来时忘记了,待下回我再给外祖母带来。”

贾母闻言就露笑了起来,“好好好,那我就等着玉儿孝顺我了。”

“才进来时看见府里的人都一脸喜气洋洋的,可是有什么喜事?”林墨菡好奇的问道。

王夫人顿时就一脸眉飞色舞的表情,“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有喜了!”

果然。

林墨菡有些无奈,这满府上下全都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最后的狂欢吗?

“那可真是大喜事。”林墨菡不咸不淡的道了声喜,林黛玉的笑意也有些勉强了。

王夫人还等着被奉承呢,一见她们这副模样,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娘娘有喜了你们竟然不高兴?”

那能敢不高兴吗?那可是龙胎,自然必须高兴。

林墨菡默默翻了个白眼儿,笑着敷衍了两句。

原是有些难过忧虑才笑不出来,既然人家强行要求必须笑得开心,那就笑呗。

王夫人心里不悦,但想到还有求于林家,故而将心情暂且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抹慈爱的笑来。

“方才还正说到你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说着瞥了眼老太太,见她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就有数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林墨菡就顺嘴接了句,“可是老太太又念叨我们没良心呢。”

“你们都是最孝顺不过的好孩子,老太太心里自是十分清楚的,也不枉老太太最疼爱你们……”王夫人先是用“孝道”将人给高高架了起来,才接着说道:“近日来老太太为着一桩烦心事吃不好睡不好的,眼瞧着精力都愈发不如从前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只等着姐妹两个追问何事呢。

林黛玉瞧了眼老太太,又默默垂下头去,脸上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林墨菡隐约猜到了是何事,见王夫人如此做派,心里不觉一阵腻味,“二太太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让王夫人这戏唱得有些尴尬,脸上做作的表情都僵了僵,“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皇上准许娘娘家来省亲,只是省亲就必须得有省亲别院……咱们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你们也是知道的,先前为着那二十万两就已是恨不得砸锅卖铁了,如今又哪里还有银子盖省亲别院呢?”

“盖不起就不盖呀。”林墨菡满脸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大傻子,“小孩子都知道买不起的东西就不要,大人怎么反倒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呢?”

王夫人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娘娘省亲是荣耀全族的事,本朝还从未有过先例,圣上既然给了这样大的恩典,咱们又怎敢不接?那岂不是不知好歹枉顾隆恩?若因此而惹怒了圣上,谁又能担待得起呢?”

“二太太所言倒也在理。”林墨菡状似认可的点点头,还不等她高兴,又说道:“只是二太太与我们姐妹两个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家罢了……若是老太太需要的话,回头我打发人将我们姐妹俩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给老太太送过来,虽然没有多少,却也是我们作为外孙女儿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