楯车之后,孤零零的旗手惊恐放大的瞳孔,他只在耳边听见嗖嗖几声,回过头,身后军阵就仿佛被钉耙犁过的田,处处肝脑涂地。
阵前百总从地上挣扎起身,目瞪口呆环顾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军阵,他看见另一名百总的胸口被炮弹打穿,人像被嵌在石桥栏杆上;面朝士兵的抱鼓手在地上扭动,这个可怜人的脊梁骨被砸断了。
还有他身边的副旗手,脑袋被砸得粉碎,断掉的脖子喷了他一脸血。
十二颗炮弹几乎将两个百总队打得粉碎碎骨。
在短短的几秒钟里,人们的脑子都被惊恐吃掉了,以至于连那些受伤的人都忘记呼喊。
直到百总抬手,想擦掉脸上的血迹,才看见自己的右手没了。
他看着断掉的胳膊和铁臂缚,仿佛失去的短暂记忆统统撞进脑海,他是被自己的手拽倒了。
断手的百总被砸出窍的灵魂终于回归肉体,满面狰狞地用左手从部下胸口拔出握刀的断手,用奇怪的姿势高举着手和刀,既像咆哮又像哀嚎般声嘶力竭:“前进!”
后面的军队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在桥上除了前进他们无路可逃。
随着这声嘶吼,士兵们的大脑才在惊恐中重新激活,人们在尸横遍野的桥上吱哇乱叫,直到其后另外两个百总组成的纵队冲上前来,越过倒地呻吟的士兵,继续将楯车向前推进。
不过亲眼目睹一个纵队七零八落的后续部队并不镇定,他们无法走直线了,以最快的速度把楯车推过石桥,当即向左侧转头,使楯车迎着火炮斜行前进。
楯车搭载的小炮也朝刘承宗的重炮队轰击过去。
可是他们才刚从桥上下来不过十余步,壕沟边上的佛朗机炮将一片散子泼洒过来,又倒下一片人。
在近距离交战中,佛狼机泼洒出的散子显然是比重炮更令人恐惧的兵器,承受重炮轰击的断手百总还能命令士兵前进,吓傻的士兵也不过是在桥上吱哇乱叫。
但面对佛朗机炮的威胁,哪怕一炮仅仅将纵阵边缘削去一角,剩下的全队便本能地调头就跑,跳进百步宽的河里都在所不惜。
重炮是很厉害,但是被重炮打过一次,几乎不会成为第二炮的目标;被佛朗机轰一炮则不一样,你敢站着不动,佛朗机就敢连着轰你六炮。
这情况直到第二台楯车推上石桥才稍稍好些,两台楯车挡住两面,重炮每一次轰击都险些要把楯车轰翻在地,佛朗机快速齐射更是把铅子像雨点般打在车上。
但除了那些高射角凭运气落入阵中的炮弹,火炮再难对楯车保护下的士兵造成巨大杀伤。
正赶上从正东渡河进攻的宁夏镇边军也渡过湟水,向壕沟发起冲击,这才使南路固原军的压力骤减。
可就在固原军冲向壕沟的同时,他们却发现敌人根本就不和他们作战,马队居然拽着重炮逃跑了,敌军步兵也从壕沟退出去,拖着佛朗机炮在一边后退一边放炮。
攻取壕沟的战斗比他们想象中容易太多,甚至就连那座土城上的敌人,也在两面环围之下惊恐逃窜。
这让东南两镇边军兴高采烈地朝土堡发起进攻。
不过与此同时,在北路延绥军眼中,准确的说是北路负责进攻山脚小路的唐通将军眼中,元帅府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截然不同。
三千马队在战场北方密密麻麻,驰骋着朝北路冲来,吓得他赶忙命麾下四百边军结阵。
刚结好阵,他却发现敌军密密麻麻的马军阵前是几十辆长管大铳车,战马拖着小车从旁边掠过他的阵线停在四五十步外,车上士兵齐齐开火,一片大得不像话的铅丸便向他密不透风的军阵袭来。
军阵不透风,但透铅子。
方阵被打得四散,横冲直撞的马队便突击而来,唐通只知道自己躲过一杆长矛,腰刀被人用兵器磕得脱手,好不容易躲过践踏而来的马蹄,一柄带着铜锈的金瓜锤就已经敲在他的头盔上。
关于这场战争,唐通最后的记忆是咚地一声,有人把太阳吹熄了。
而在另一边的城头,刘承宗远远看着夕阳下马营朝东驰突,在城下攻城军队奋勇冲杀的呐喊声里,他张开双臂畅快大笑着走下马道,翻身骑上红旗,率军向西奔去。
“三镇大帅,你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