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高兴之下,便顺手拿过剩下两份奏疏,眼睛一看便挪不开了:“韩藩?”
诸多藩国,其实都是崇祯素未谋面的亲戚,亲情对他而言尤其珍贵,但这些藩国亲戚不算。
崇祯对待藩国非常理智,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因为他从未感受过父爱,更别说那些二百年前就分了支的亲戚。
但藩国不能失陷,事关哥哥对他的期望,更关系到哥哥亲手交给他的国家。
翻开一看,这几封奏疏可谓多角度叙述了韩藩被围困、攻破的过程,从韩王的角度、从杨鹤的角度、从周日强,完完整整把平凉府被攻陷的过程讲明白了。
连带着还有韩王求银重修王府、请免今年王田税;杨鹤也顺便为固原军队求饷,为陕西饥民求赈。
简直是偌大的丑闻,朱家人带着饥民攻破了朱家人的藩国,朝廷却无兵可用无饷可发,最后解围的是一支叛军。
朱由检揉着太阳穴。
他可以杀死这个国家每个人,却不能挽救这个在他接手之时便已千疮百孔的国家。
每天看的都是这些东西,每一封奏疏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他无从分辨,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都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到他这里要钱要粮,就好像经过天启年与东虏大战,修出一大堆边堡边城之后,爷爷留下来那一千多万两内帑还在一样。
这让他头疼不已,看见要钱要粮就恶心甚至想吐。
崇祯很想对要钱的韩王回一句‘去你妈的蛋’,但皇帝身份让他不能这样说,只好批复自己想办法修王府,而且不准再扩建了,王田的税记得交。
实在韩藩不是河南的周藩或山西的晋藩、庆成王一系,否则他甚至想罚半年禄米。
可是想想,韩藩一年拢共才十一万石,就算罚一半儿也得不偿失。
至于杨鹤请求固原军的军饷,崇祯是慎重考虑了一番的,可最后还是仅仅在口头上夸奖了杨鹤一番,抚策做的不错,固原镇兵饷以及赈灾的事,让兵部和户部去拿主意。
崇祯也想赈灾,可他实在没有更多的钱了。
倒是最后一封奏疏,让他觉得新奇极了,他已经听了三年流贼这个名号,却从没见过流贼给他写信的。
写这封信的人,叫刘承宗,与韩王的奏疏一起夹带过来,送进了紫禁城。
字体是非常工整的馆阁体,让人看起来很舒服,应当不是草莽之辈,受过正经教育。
刘承宗的字比这要狂得多,这封信是杨鼎瑞写的,只是用了刘承宗的名字。
开头几句话,祝愿皇帝身体健康,而后叙述了他的生平,典史之子、秀才出身、做过边军、饥饿还家、救父落草,成了反贼头目。
崇祯看着书信,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个跟他同岁的人,比他小几个月。
然后说了所见所闻,率军逐食而居,攻城掠地实非所愿,只是穷苦者众多,饥饿难耐,希望皇帝不要怪罪。
其次提及招抚政策,说他并非不愿受抚,只是边军无饷、地方大旱,寇因饥饿而起,饥饿不除,则寇亦不除。
如今朝廷已经没有办法供给他们的军粮,即使降下天恩给他总兵一职,手下军士无法安插地方,其俱因无饷而反,招抚之后如仍无饷银,复叛之时他也难逃其咎。
何况地方官员多有敌视,双方都不敢信任,恐怕将来身死人手。
因此斗胆向皇帝潜送书信,只为表明心迹,不愿再掳掠四方为非作歹,望求得青海宣慰使一职,西出与海贼厮杀,绝北虏海贼交通之患,镇卫藩篱。
另为兄长求西宁卫指挥使一职,以防边将闭守关门使其孤立无援,情真意切,望陛下深思施恩,以全不愿为盗之小民一条活路。
该如何形容崇祯看见这封信的心情呢?
不是高兴。
是委屈。
三年了,三年,终于有个小弟弟跟自己说,你是皇帝。
我不要你给我钱,也不要司礼监内阁和六部与地方百官的配合。
只要皇帝开尊口,一句话,事我就给你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