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纪荭此时的病弱,这份轻蔑多少有点儿趁人之危的意思,简佩不禁流露一丝不忍,却又很快明白多余的情绪只会令自己成为突破口,她挂上职业性的亲切笑意,接着元黛的话头,“rtca是从瑞士分公司授权过来的,阿荭,这是你自己的操作呢,还是格先生的操作?在第一年的合同里,你删掉汇率避险条款,格兰德泰克因此每年要多付30万美元专利费,半年后合同迁移到了格兰德史密斯,你借机重做了一份合同,修改汇率条款,但格兰德泰克是如数支出了合同金额,可最后付款的是格兰德史密斯,这30万美元去了哪里?”
“这样的业务,你分给两家做,你也知道我们不会彼此打听,因为存在竞争关系。”元黛说,简佩笑了起来,她也跟着元黛一起,把手放在桌上,倾身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决定和你翻脸呢?——阿荭,这件事,格先生知道吗?”
“我想这应该是你自己做的。”元黛笑着说,“格先生看不上这样的小钱,他也不会这么操作——只有权力仅限于合同部门的高管才会这么给自己搞事儿。”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如果格先生知道纪荭这样玩弄手腕从公司亏空,说不定顺水推舟牺牲她出面背锅。纪荭的嘴唇慢慢抿了起来,她看起来再无病态,偏过头有一丝讥诮和冷嘲地盯着两个朋友,举起银制烟盒又抖出一根香烟衔上,眯着眼点燃香烟,贪婪地吸了几口,懒洋洋地说,“你们应该不会玩什么俗气把戏吧,搞个录音纽扣什么的。”
“还不至于。”元黛说,“不过你当然不会相信的,对不对?”
纪荭笑了起来,她平时总是很矜持的——身份越高的人表情往往越小,因为身边的人总是留心他们最微小的变化,纪荭一向注意和她的收入靠拢,维持高贵的仪态,但此时她的笑容却显得粗野而又精明,让人想起她毕竟出身于乡野市井。“你说呢?”
她当然是不会相信的,现在的录音器材可以做得很小,甚至藏在头发里,当双方都不能信任彼此的时候,交流会变得很没有效率。元黛点点头,“你不想说,那么,想听吗?”
“我不想说也不想听,我现在只想哭,我很伤心,”纪荭半开玩笑,吸口烟调侃地说,“我觉得很孤独,我没有朋友,无依无靠,要不是我还有钱有势,我的眼泪真要掉下来了。”
她在炫耀,似乎也在告诉两个老友她拥有的能量,但元黛和简佩可以听出那么一点点真情——纪荭是不会说什么‘十年来你们的哪一分钱不是我给的,结果养了两条白眼狼’这样的话,只有愚笨的人才会无用地宣泄情绪,但这不代表她不会伤心。不论如何,进入律所工作是元黛和简佩自己的选择,她没有强迫她们付出太多,甚至可以说为她们挡下了许多阴暗。
但这不代表她们会心甘情愿地被这份情谊绑架,元黛也伸手去摸烟,她戒了很久,其实以前也不怎么抽,只有在最烦躁的时候试着来一根缓解压力。——但纪荭一手按住了烟盒,冲她摇摇头,她的表情隐藏在烟雾背后,漠然而又疏远。
“我们依旧是你的朋友。”简佩说,她的语气有些冲动,好像是摒不牢的肺腑之言。“我们都知道你其实很真心的——我们也一样啊,阿荭,你做的事情远不止u盘里那些,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格乐素在国内是怎么过临床的?利美心、群义坦,这些按流程要走多久过临床?难道所有全都是sion一个人办下来的?当然我们不会跟你一起去谈这些,但后续是谁在给你起草合同,你心里没数吗?”
现在很少有公司会现金行贿了,咨询管理、顾问合同、软件采购、后勤外包,这都是很好的利益输送渠道,而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合同,当元黛和简佩联合起来,她们有足够的证据把纪荭掀下马——不是格兰德,当然不是这么大的公司,甚至也不是格先生,她们能威胁到,想威胁到的,只有纪荭。
纪荭没有否认她们的话,她讥讽地一笑,“难道我要反过来感谢你们吗?”
元黛无意谈人情,人情是永远谈不清楚的,她问,“那你是准备先哭一顿,再来听我们说呢?还是让我们走人?”
简佩看了元黛一眼,轻轻摇摇头,但没有抬杠,纪荭也怔了一下,她大概已忘记元黛可以有多么强势。
“好啊,”她说,把打火机在桌子上敲来敲去,仿佛有些无聊,“筹码摆得差不多了,也是该谈谈条件了。”
“这里没有条件,只有计划。”元黛讲,简佩按住她,“黛黛——我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