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爸爸是没什么脾气的,他要真有脾气,不对妻子发泄,在女儿面前维护什么威严,那也没意思了,他长叹口气,被女儿拉到椅子上坐下,摆手不吃草莓,曲琮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父亲,又把头枕在他膝盖上,她想说一些父亲待她好的事情,证明她心里很有父女亲情,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只好说,“我租房的时候,你还偷偷给我钱呢,我都记得的——你对我很大方的。”
“能大方到哪去?我不就那几个死工资。”曲爸爸有些自嘲,到底还是拨弄一下女儿的浏海,又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你说得对,我这个爸爸也当得不好……没有办法,你妈妈脾气太大了,这个家里,她的自我越来越膨胀,我不想和她吵,只有委屈你了。”
人到这个年纪,离婚已不是选项,后悔更无从谈起,再怎么样,曲琮这个女儿都这么大了,而且也很有本事,曲爸爸没有后悔,只是有一丝遗憾,他说,“年轻时候不懂得这个道理,我们的性格实际上不太合适,我也治不住她,她太能干了,那我就只有让一点。你和小喻,在我看来也一样,你不找小喻,也是对的,我想你妈妈年轻时候也不会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曲琮知道这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和妈妈摊牌,爸爸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是不会为女儿改变的,妻子膨胀的自我,吃掉了他的性格,他已反抗不了妻子,真就像是影子一样,除了那杯茶、那支烟之外,曲爸爸什么都只是一点点,对女儿的感情大概也只得这么一点点。
她也早习惯了如此,不觉得孤独,反而有一丝安心——只剩这么一点点的人,是不会做什么危险行为的,只有欲望很强的人,才会上下其手、弄权舞弊,曲爸爸连物欲都没有了,他不想享受,也不想给继承人留点什么,人生只有忍耐,他贪钱来做什么?他一定不认识纪荭,也不会对她可能的手段有什么反应。
曲琮最怕就是和爸爸谈下来,发现曲家早就和格兰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输送,自己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大错已经铸成,那留给她的选择余地将会很少,现在她心底宽松多了,枕在父亲膝上,梦呓似的幽幽说,“我也不喜欢小喻,他不能给我安全感……有时我觉得很慌,我在社会上看了很多,人心真的很可怕,爸爸,其实我有时候也理解为什么妈妈想让我去读博士。”
“她自己看多了,吃多了苦,只想你一辈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曲爸爸慈爱地说,“这样也没有错,但你还年轻,肯定想闯一闯。”
“是啊,入行了才知道,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可怕,爸爸,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纪荭的人?”
曲爸爸确实没听过纪荭的名字,曲琮侧着头把父亲的反应看在眼里,这口气真正松了下来,也许纪荭的目标真是自己的大伯母,连曲爸爸都只是跳板。“她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是格兰德的,你知道格兰德吗?太有钱了,她在那么有钱的公司里,做到那么高的位置,我就觉得她……很可怕,给我很大的压力……”
“她叫你做犯法的事了?”曲爸爸自然听过格兰德,他声调扬起来。曲琮慌忙摇头,“没有,只是……唉,我发现他们公司好多违规操作,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说,这种事在社会上很常见,只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我想说,但是一想到她那么厉害,一旦我说出去,她肯定对付我——哎,有时候我也想辞职。”
“这我之前也告诉过你的,你要想想好。”曲爸爸讲,“再回来读书的话,你妈妈那一关可不好过。”
曲爸爸确实提醒过她,母女俩已经撕破脸了,曲琮想放弃工作回来读博,以后就不存在自尊这一说了,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婚姻自主权。曲爸爸对她还是鼓励为主,也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企业违规的事情,他见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在曲爸爸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工作你只管做去,她叫你做非法的事,你不要接,你才入行不到一年,一切有你上司做主,实在不行,那就辞职——不过,也还好,她应该很快就要忙起来了,应该没心思为难你。”
这就是曲琮想要知道的重点!她忙活一晚上,还不就为了从父亲嘴里探出这个?只是曲爸爸一向嘴严,从来不说单位的事,干问是问不出来的,也就是今晚的氛围亲密,他确实也对曲琮感到愧疚,这才半推半就在曲琮撒娇下吐露一点内情,“格兰德很快就要有大麻烦了,他们的王牌产品出问题了,我们这边也还在调查和试验——这件事,你不能透露出去,如果是真的,在我们国家他们就要支付一笔天价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