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心有不甘,也有人神情怨怨。只是他们没有人会去反驳翠子的声音,在交头接耳的低声埋怨中,村民们渐渐散去了。
男孩无所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回了自己那个所谓的“家”。
恨又能如何呢?
至少在七岁之前,他拥有无法无天的自由。
那一日之后,日常似乎没有变化,仍然是精致的衣服和丰盛的饭食,只是女人原本还能算得上虚假温情的抚摸渐渐消失了,随着他七岁生日渐渐靠近,女人的脸上时不时地会露出扭曲的表情。
——七年的时间不短,可神明从未出现过。
“……是因为你犯错了吗?”她抚摸着男孩的头顶,神经质地反复重复着,“因为你犯错了,所以龙神大人从来都没有来见过我、也不打算来夸奖我吗?”
男孩瞧着她的脸,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你怎么就没想象过神明根本不存在、亦或者这几年后压根就忘了你?”
他没见过神,也没觉得那是真的。
毕竟有个代传神谕的巫女,想说什么都能说不是嘛?
女人没有恼怒,也没有争辩,她只是用一种相当惊异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怪物,然后反反复复抚摸着他的头,嘀咕着:“你不懂的。”
她又突兀地笑了起来。
“果然……你不懂的。”
这女人又恢复了先前的诡异热情,每日亲自送来可口的食物,为他天生四手的奇异模样裁剪特制的衣服,像是忠诚温顺的仆妇任由他随意指挥,这女人能有什么威胁呢?
男孩随手就能捏断她的喉咙,更何况在七岁生日之前,她只会快乐的养大自己这个怪物,等到将来把他奉献给她的神明大人。
……他没有防备。
所以当寒冬大雪之日,男孩因为日积月累地服下了过量毒草导致昏迷的时候,他当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真的疯狂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瘦弱的、单薄的、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力量的女人,依靠着一己之力把昏沉睡着的生着四手的怪物拖到了大雪覆盖之下的无声荒野。
“不可以呀……”
她冰冷僵硬的手指抚过对方扭曲的肩膀关节和第二双紧闭的眼睛,近乎癫狂的反复自言自语着:“时间快到啦,怎么能让你用这副样子去见神明大人呢?太丑陋了,太不敬了——”
“妈妈这就帮你处理掉多余的东西……你要去见神明大人啦,可不能这副样子去污染大人的眼睛呀……”
意识昏沉之间,男孩挣扎着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却只看到女人难以压抑狂喜的扭曲面容,和她手中高高举起的砍柴的斧头——
斧头落下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很久之后的两面宿傩回忆起自己无聊的人类童年时代,偶尔也会认真地承认,他对与那位“龙神大人”最初的感情,是深刻入骨的怨毒恨意。
即使身体消亡、昔日的历史湮没于时间,唯有恨与诅咒绵延不绝,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浸透了他的灵魂。
男孩从一开始就不屑于去恨这些愚昧的村民,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将自己所有最纯粹的恨意,一股脑扔给了那位随意留下他性命的神灵。
他本不需要经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