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九二八年

鲁迅书信 鲁迅 9085 字 2022-10-17

〔3〕风眠林风眠,广东梅县人,画家。曾留学法国,当时任杭州国立艺术院院长。荆有麟在《贡献》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发表《林风眠个人展览会》一文,其中说林作《人类的历史》与达芬奇的蒙那利沙"一样地成功着"。接着孙福熙又在该刊第二卷第三期发表题为《以西湖奉献林风眠先生》的称颂文章。

280409致李秉中秉中兄:昨日收到一函一信片,又《美术大观》〔1〕一本,感谢之至。现尚无何书需买,待需用而此间无从得时,当奉闻。

记得别后不久,曾得来信,未曾奉复。其原因盖在以"结婚然否问题"见询,难以下笔,迁延又迁延,终至不写也。此一问题,盖讨论至少已有二三千年,而至今未得解答,故若讨论,仍如不言。但据我个人意见,则以为禁欲,是不行的,中世纪之修道士,即是前车。但染病,是万不可的。十九世纪末之文艺家,虽曾赞颂毒酒之醉,病毒之死,但赞颂固不妨,身历却是大苦。于是归根结蒂,只好结婚。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但两害相权,我以为结婚较小。否则易于得病,一得病,终身相随矣。

现状,则我以为"匪今斯今,振古如兹"〔2〕。二十年前身在东京时,学生亦大抵非陆军则法政,但尔时尚有热心于教育及工业者,今或希有矣。兄职业我以为不可改,非为救国,为吃饭也。人不能不吃饭,因此即不能不做事。但居今之世,事与愿违者往往而有,所以也只能做一件事算是活命之手段,倘有余暇,可研究自己所愿意之东西耳。自然,强所不欲,亦一苦事。然而饭碗一失,其苦更大。我看中国谋生,将日难一日也。所以只得混混。

此地有人拾"彼间"牙慧,大讲"革命文学",令人发笑。专挂招牌,不讲货色,中国大抵如斯。

今日寄上书三本,内一本为《唐宋传奇集》上册。缺页之本,弃之可矣。

迅上四月九日〔1〕《美术大观》即《苏俄美术大观》。一九二八年日本东京原始社出版。

〔2〕"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语见《诗经周颂载芟》。

2805041致章廷谦矛尘兄:廿八信早到。近来忙一点,略说几句罢:----大学院一案〔1〕,并无其事,不知是何人所造谣言。所以说不到"去不去"。

《游仙窟》序只用我的,也可以,并无异议。

语堂夫妇前天已见过,口信〔2〕并未交出。但杭州之好,我是知道的。

和达夫同办的杂志,须六月间才可以出。

顾傅被反对于粤,我无所闻。

对于《贡献》,渺视者多。

第四阶级文学家对于我,大家拚命攻击。但我一点不痛,以其打不着致命伤也。以中国之大,而没有一个好手段者,可悲也夫。

闻成仿吾〔3〕作文,用别的名字了,何必也夫。

衣萍的那一篇自序〔4〕,诚然有点今天天气,哈哈哈

迅上五月四日令夫人令爱令郎均此不另。

注释:

〔1〕大学院一案据收信人回忆,当时谣传鲁迅将去南京大学院任职。

〔2〕口信收信人当时曾托林语堂转告鲁迅,请他去杭州一游。

〔3〕成仿吾湖南新化人,创造社主要成员,文学批评家。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八年间和郭沫若等提倡"革命文学",曾用石厚生笔名发表文章。

〔4〕衣萍章衣萍(1900--1947),原名鸿熙,安徽绩溪人,北京大学毕业,《语丝》撰稿人。后曾在上海暨南大学任教。"自序",指他为所作《情书一束》第五版写的《旧书新序》,其中特别炫耀该书被译为俄文一事。

2805042致李金发〔1〕金发先生道鉴:手示谨悉。蒙嘱撰文,本来极应如命,但关于艺术之事,实非所长,在《北新》上,亦未尝大登其读[谈]美术的文字,但给译了一本小书〔2〕而已。一俟稍有一知半解,再来献丑罢。至于将照相印在刊物上,自省未免太僭。希鉴原为幸。

弟鲁迅五月四日〔1〕李金发(约1900--1976)广东梅县人,文学研究会成员,诗人、雕塑家。曾留学法国,作品多采用象征主义手法。曾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美育》杂志编辑。

〔2〕译了一本小书指《近代美术史潮论》。

280530致章廷谦矛尘兄:还是得七日的信以后,今天才复。

要达夫作文的事〔1〕,对他说了。他说"可以可以"。但是"可以"也颇宽泛的,我想,俟出版后,才会切实。至于我呢,自然也"可以"的,但其宽泛,大约也和达夫之"可以"略同。

我并不"做",也不"编"。不过忙是真的。(一)者,《思想,山水,人物》〔2〕才校完,现在正校着月刊《奔流》,北新的校对者靠不住,----你看《语丝》上的错字,缺字有多少----连这些事都要自己做。(二)者,有些生病,而且肺病也说不定,所以做工不能像先前那么多了。

革命文学家的言论行动,我近来觉得不足道了。一切伎俩,都已用出,不过是政客和商人的杂种法术,将"口号""标语"之类,贴上了杂志而已。

但近半年来,大家都讲鲁迅,无论怎样骂,足见中国倘无鲁迅,就有些不大热闹了。

月刊《奔流》,大约六月廿日边可出。

迅上五,卅斐君太太均此问候。

注释:

〔1〕要达夫作文据收信人回忆,当时他和几个朋友计划办一刊物,曾向郁达夫、鲁迅征稿。但后来刊物未办成。

〔2〕《思想山水人物》随笔集,日本鹤见祐辅作,鲁迅译。原为三十一篇,译成二十篇,一九二八年五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280606致章廷谦矛尘兄:一日的信,前天到了。朱内光〔1〕医生,我见过的,他很细心,本领大约也有,但我觉得他太小心。小心的医生的药,不会吃坏上海的医生,我不大知道。欺人的是很不少似的。先前听说德人办的宝隆医院颇好,但现在不知如何。我所看的是离寓不远的"福民医院",日人办,也颇有名。看资初次三元,后每同一元,药价大约每日一元。住院是最少每日四元。

不过医院大规模的组织,有一个通病,是医生是轮流诊察的,今天来诊的是甲,明天也许是乙,认真的还好,否则容易模模胡胡。

我前几天的所谓"肺病",是从医生那里探出来的,他当时不肯详说,后来我用"医学家式"的话问他,才知道几乎要生"肺炎",但现在可以不要紧了。

我酒是早不喝了,烟仍旧,每天三十至四十支。不过我知道我的病源并不在此,只要什么事都不管,玩他一年半载,就会好得多。但这如何做得到呢。现在琐事仍旧非常之多。

革命文学现在不知怎地,又仿佛不十分旺盛了。他们的文字,和他们一一辩驳是不值得的,因为他们都是胡说。最好是他们骂他们的,我们骂我们的。

北京教育界将来的局面,恐怕是不大会好的。我不想去做事,否则,前年我在燕京大学教书,不出京了。

老帅〔2〕中弹,汤尔和又变"孤哀子"〔3〕了。

迅上六月六日

注释:

〔1〕朱内光即朱其晖,浙江绍兴人。留学日本,曾任北京医科专门学校、浙江医药专门学校校长。

〔2〕老帅指张作霖(1875--1928)。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他由北京返回东北途中,被日本关东军在皇姑屯车站预埋的炸弹炸死。

〔3〕汤尔和(1878--1940)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曾留学日本、德国,后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内务总长等职,抗日战争时期成为汉奸。相传他和张学良是拜把兄弟,因此这里说他变了"孤哀子"。

280710致翟永坤永坤兄:从到上海以来,接到你给我的信好几回了;《荒岛》〔1〕也收到了几本,虽然不全。说起来真可笑,我这一年多,毫无成绩而总没闲空,第一是因为跑来跑去,静不下。一天一天,模模糊糊地过去了,连你的信也没有复,真是对不起。

我现在只译一些东西,一是应酬,二是糊口。至于创作,却一字也做不出来。近来编印一种月刊叫《奔流》,也是译文多。

你的小说稿〔2〕积压多日了,不久想选一选,交给北新。

北京我很想回去看一看,但不知何时。至于住呢,恐怕未必能久住。我于各处的前途,大概可以援老例知道的。

鲁迅七月十日

注释:

〔1〕《荒岛》文艺半月刊。一九二八年四月在北平创刊,一九二九年一月停刊。

〔2〕你的小说稿未详。

2807171致钱君匋〔1〕君匋先生:顷奉到惠函并书面二包,费神谢谢。印费多少,应如何交付,希见示,当即遵办。

《思想,山水,人物》中的sketchbook一字,完全系我看错译错,最近出版的《一般》里有一篇文章(题目似系《论翻译之难》)〔2〕指摘得很对的。但那结论以翻译为冒险,我却以为不然。翻译似乎不能因为有人粗心或浅学,有了误译,便成冒险事业,于是反过来给误译的人辩护。

鲁迅七月十七日〔1〕钱君齗浙江海宁人,美术家。曾在上海澄衷中学任教,当时任开明书店编辑。鲁迅托他印制《朝花夕拾》封面。

〔2〕一九二八年四月《一般》月刊第四卷第四号端先的《说翻译之难》一文中,曾列举了当时所见的一些误译的例子,在提到鲁迅译的《思想山水人物》中的《所谓怀疑主义者》一节时说:"那篇文章中的sketch-book(小品集子)似乎应该改为sketic(怀疑主义者)的因为sketic和sketch-book的假名译音,确是非常相像,不论谁也容易看错"。在文章结尾时说:"译书确是一种冒险,在现在的中国译书,更是一种困难而容易闹笑话的危险!"2807172致李霁野霁野兄:六日信收到。

《朝花夕拾》封面昨刚印好,共二千张,当于明日托舍弟由商务馆寄上。

va

yede

〔1〕的照相,前回的板仍不很好,这回当将德译原书〔2〕寄上,可于其中照出制板用之样子悉仍原本,并印姓名。书用毕,希交还西三条寓。

我现并无什么东西出版,只有一本《思想,山水,人物》,当于日内并《小约翰》德译本一同寄上。

《坟》的校正本及素园译本〔3〕都于前几天寄出了,几个人仍无从查考,因为无原文。

迅上七月十七日

注释:

〔1〕va

yede

即望蔼覃。

〔2〕德译原书指《小约翰》的德译本,安娜茀垒斯(a

afles)译。

〔3〕素园译本指《黄花集》。

280718致章廷谦矛尘兄:昨天午前十时如已贲临敝寓〔1〕,则只见钦文或并钦文而并不见,不胜抱歉之至。因为天气仍热,窃思逗留下去,也不过躲在馆中,蒸神仙鸭而已,所以决心逃去,于清晨上车了。沿路有风,近沪遇雨,今天虽晴,但殊不如西湖之热矣。

敝沪一切如常。敝人似已复元,但一到,则不免又有许多"倭支葛搭"〔2〕之事恭候于此,----但这由他去罢。将《抱经堂书目》〔3〕和上海两三书店之书目一较其中所开之价值,廉者不多,较贵者反而多,我辈以为杭州地较僻,书价亦应较廉,实是错了念头,而自己反成阿木林〔4〕也。

李老板未见,《奔流》2似尚未出。现已包好《小约翰》两本,拟挂号寄出,庶不至于再"付洪乔"〔5〕也欤。

迅启上七月十七日斐君小燕诸公均此致候不另柬。

还有奉托者,如见介石兄,乞代我讲几句好话,如破费他许多宝贵光阴,后来不及走辞,诚恐惶恐,死罪死罪之类

注释:

〔1〕敝寓指杭州清泰第二旅馆。当时鲁迅与许广平游杭州时的住处。

〔2〕"倭支葛搭"绍兴方言,纠缠不清的意思。

〔3〕《抱经堂书目》指杭州抱经堂书店刊印的书目。

〔4〕阿木林江浙方言,傻瓜的意思。

〔5〕"付洪乔"指邮件遗失。《世说新语任诞》:"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280722致韦素园素园兄:七月二日信片收到。

《美术史潮论》系在《北新》半月刊上附印,尚未成书,成后寄上。《思想,山水,人物》未注意,不知消路如何。

以史底惟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昧暖难解的问题,都可说明。但近来创造社一派,却主张一切都非依这史观来著作不可,自己又不懂,弄得一榻胡涂,但他们近来忽然都又不响了,胆小而要革命。

凡关于苏俄文艺的书,两广两湖,都不卖,退了回来。

我生活经费现在不困难,但琐事太多,几乎每日都费在这些事里,无聊极了。

上海大热,夜又多蚊,不能做事。这苦处,大约〔1西山〕是没有的。

迅上七月廿二日〔1〕西山指北京西山。当时韦素园在西山福寿岭肺病疗养院养病。

280725致康嗣群〔1〕嗣群先生:收到来信并诗。《语丝》误字〔2〕,已去更正。

这回惠寄的诗,奉还一首;其一拟发表〔3〕,但在《语丝》或《奔流》尚未定。

我不解英文,所以于英文书店,不大知道。先前去看了几家,觉得还是"别发洋行"〔4〕书籍较多,但自然还是大概是时行小说。这些书铺之设,都是为他们商人设想,要买较高的文艺书,恐怕是不容易的。

我想,要知道英国文学新书,不如定一份《book-a

》〔5〕(要伦敦出的那一种),看有什么书出,再托"别发"或"商务印书馆"向英国去带,大约三个月后,可以寄到。至于先前所出的书,也可以带,但须查明出版所,颇为麻烦。

蚊子大咬,不能安坐了,草草。

鲁迅七,二五。

注释:

〔1〕康嗣群(1910--1969)陕西城固人,当时复旦大学学生,《语丝》投稿者。

〔2〕《语丝》误字《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二十七期所刊康嗣群《我们还是及时相爱吧》一诗中有误排,来信要求订正。鲁迅曾以公开信的形式予以更正。参看《集外集拾遗补编覆晓真、康嗣群》。

〔3〕指《青春怨》,载《语丝》第四卷第三十四期(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七日)。

〔4〕"别发洋行"英商在我国上海、天津开设的一家书店。

〔5〕《booka

》《文人》。以介绍新书为主要内容的文艺新闻杂志,附有插图。一八九一年在英国伦敦创刊。

280802致章廷谦矛尘兄:七月廿四的信,早收到了,实在因为白天汗流,夜间蚊咬,较可忍耐的时间,都用到《奔流》上去了,所以长久没有奉复。

斐君兄的饭碗问题,现状如何?如在西湖边设法可得,我以为殊不必远赴北平。那边虽曰北平,而同属中国,由我看来,恐未必能特别光明。而况搬来搬去,劳民伤财,于实际殊不值得也。况且倭支葛搭,安知无再见入关〔1〕之事----但这也许因为我神经过敏----耶?

这里,前几天大热,后有小雨,稍凉。据天文台报告,云两三天前有旋风,但终于没有,而又热起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