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用惊愕的眼睛看看这个中国人,鞠了一躬说:“早安!”把口袋抢过去一个,高兴的背着送进院子。虎子把另一只口袋也送进院子,放在玄关前,就躬身告辞,可是大娘立刻拦住了他:“不能走。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规矩,无论如何请坐一会,喝一杯茶再走……”
那副模样又使虎子想起了妈妈,他帮她摘下背上的竹筐,在玄关前脱了鞋,随大娘进到室内了。
他帮着大娘把几袋东西分送到厨房和小储藏室,然后被让到客厅兼起居室的那间屋里。大娘从刚背来的袋子里取出些柿干、玉米花捧给虎子,又分了些给次郎,叫他继续看守竹棚。她让虎子随便休息,自己去烧水泡茶。
这间屋子朝东,有六七张席子大,拉开纸扉,满室清凉,糊壁纸是当地惯用的中间夹着竹叶的粉纸,日久天长已经泛黄,有的地方竹叶也露出来了。屋顶有几处漏雨的水迹,室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在惯常挂画用的那块凹进去的板壁上,挂着一幅照片,是北京的天坛。虎子一看心里就很不舒服。再一转眼,横几上摆着一只花瓶,长身细颈,朱红花纹,瓶口上有蓝色字样:“大明万历年造”。
“强盗,日本人每家都有贼赃!”虎子气哼哼的骂道。后悔发了善心,帮这个老婆子搬东西。他站起身来要不辞而别,才穿上一只鞋,次郎连喊带跳的跑进院来。
“姐姐回来了,妈妈,姐姐回来了。”
千代子急急走进来,嘴里喊着妈妈,可一直走向虎子:“陆先生,有道先生全告诉我了,谢谢您,真麻烦您了。”
“不,没什么!”虎子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用尊称叫他,有点惶恐。
“您穿鞋作什么?要到院里走走吗?”
“我该回去了。”
“不,我向有道先生请求了,请您吃了饭才回去,有道先生真好,他答应了,说五点以前回去就可以。您坐下吧,我马上就来。”
大娘端着茶具出来,和千代子相遇,两个人低声的兴奋的说了些什么。大娘把茶盘放在虎子面前,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陆君,请用茶,太简慢了。”
这一家,并没有贼相,事情也许不象自己想的那么坏吧?
“大娘,”虎子装作闲谈的问,“这只花瓶好漂亮,买的吗?”
“不,这是中国瓷,古物呢,我儿子从华北寄来的。”
“他在中国当兵吗?”虎子的声音有点别扭了,准备着找个借口辞掉她们的招待。
老大娘的脸色也暗了下来,欲言又止的张了几次嘴才说:
“很不好意思,我们是个不光彩的人家。”
“我不明白……”
“我儿子叛国了!”老大娘把脸埋在手里,低下了头,不一会,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她用手抹了一把,抬头说道:“陆君,我们不是坏人,我想问你点事,你能不对别人讲吗?”
“我不会对别人讲。”
“你见过八路军吗?”
“什么意思?”
“八路军里真有日本人和他们一块拿枪打自己的军队,反对自己的祖国日本吗?”
“……”
“没有对不对?他们说我儿子投到八路军那边去了,在跟自己的国家作战,不会有这种事是不是?他牺牲了!殉国了。他们找不到尸体就编出这么一套话推卸责任。八路军是什么呀,,我儿子会干那个吗?他从小就是最听话,最仁义的,总是得奖,总是考第一……”
“大娘,八路军不是你说的那个样,他们是好人……”
有脚步声,大娘赶紧作了个捂嘴的手式:“千代子来了,不要说这些事了。”
哪里吹来一阵香风,一支淡雅、素静、鲜丽的荷花,被风摇曳着飘进屋来,她穿了件藕荷色带淡红点的和服,系一件浅湖色宽带,雪白的布袜象浮在水面的荷花瓣。这怎么会是千代子呢?是那个童养媳似的,低眉敛眼默默劳动的小姑娘吗?虎子从来没见过千代子这样打扮。也没发现她长的这么俊俏,眼睛里总象涵着一池清水,嘴角弯弯的,不笑也象在笑。
她问候了一声,挨着虎子的右肩坐下来,替虎子满上茶,回头说:“妈妈,该做饭了吗?”
“你陪客人,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