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后,乌世保画的“四君子壶”烧出来。聂小轩看了连连点头,在手中摩挲了半天,说道:“好,好,我放心了。”
这晚上吃过晚饭,时间还很早,聂小轩说身子倦怠,便掩上门睡了,连灯也没点。乌世保独立做出头一批成品十分兴奋,便也没点灯,摸黑坐着。柳娘对老头起了疑,也不点灯。只是坐在窗前远远的盯着南屋窗户,看有什么动静。
刚交二更,南屋灯亮了。柳娘悄悄溜到窗下,从窗纸破口处往里瞧,接着又哎呀了一声踢开门闯了进去。这时老人手中正攥着一把崭新的利斧,听见进来人,也吓了一跳,急忙躲藏。柳娘扑过去两手抓住了斧把,叫道:“爹呀,您可别这样!”又喊:“乌大爷,快过来!”乌世保听到头一声“哎呀”,已经站起身。听见柳娘踢门而入,便也出了屋门。这时就应声赶到了南屋。一见这情形,两腿便抖了起来,战兢兢地说:“这,这是怎么档子事?”柳娘说:“我爹不知道要跟谁拼命!”聂小轩一跺脚,放开斧子,说:“胡涂东西,你爹有跟人家拼命的胆量吗?”
乌世保问:“那您这是要干吗?”
“我恨这两只手!”聂小轩说完,叹了口气,坐在了床上。
柳娘把斧子隐到身后,也在椅上坐下。乌世保站在那里,两个人都呆呆地望着聂小轩,不知话从哪里说起。
聂小轩镇静了一下自己,说道:“九爷给的画稿,你们偷着看了,是不是?”
两人点了点头。
聂小轩问:“你们打什么主意,这东西能烧吗?”
柳娘说:“这不知是哪个心让狗吃了的杂种起的稿子,有点中国人味能画这个吗?我们要烧了对得起我妈吗?”
聂小轩又问乌世保:“你说呢?”
乌世保说:“我□,我草包,洋人来了我没有枪对枪刀对刀的勇气,可我也不能上赶着当亡国奴不是?这点耻辱之心我还有。”
聂小轩说:“这是九爷订的活,咱不烧九爷能依吗?”
柳娘说:“既这样,咱们快收拾收拾逃开吧?”
聂小轩说:“我一向作人光明正大,怎么能偷偷跑开?再说咱是收了定钱的。人家告你个携款卷逃,吃官司事小,这人丢得起吗?”
柳娘说:“赶明儿您去把定钱退了不结了?银子不是没动吗?”
聂小轩说:“九爷有言在先,定钱是不许退的,要么交他作好的活儿,要么要我这两只手!”
柳娘这才知道他为什么拿斧子!
聂小轩说:“我恨这两只手啊,它们操劳一生,没给我带来饱暖,可几次三番给我招祸。去年不是因为那套壶画得好我能进监牢吗?我跟你们说,九爷放我回来的那天,就跟我来了个下马威,问我这手卖不卖,要不卖手就连人一块卖给他。我那一夜几次想发狠把手剁下来扔给他。可我不死心哪,我怕这手一剁,‘古月轩’这门绝技就断了种了,我没法见祖先。今天我看见世保作出来的活我放心了。可又想,咱们的手要非画这个不可,还不如这手断了呢!”
柳娘跑过去抓住他爹的手,捂在怀里说:“爹,您别吓唬我。爹,您气懵了。”
乌世保说:“您别想这么心窄呀!九爷爱混闹,这九城谁不知道?怎么跟他叫真儿呢!明儿格您把定钱拿去,再带上我跟师妹作的这套‘四君子壶’,好好求求,要烧,咱给他烧这个,不烧咱退银子。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过不去的河!”
两人劝到四更天,聂小轩答应去求求试试。柳娘把斧子拿到她自己屋里锁进箱,又打水让老爷子洗了脸,劝他睡下去。
柳娘和乌世保没睡,他们合计到天亮,因为不知九爷能否答应改画,终究没合计出个妥当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