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沐浴着晨光,金色镶边影影绰绰,又在蒙蒙细雨中变得模糊朦胧。
苏旭穿过青石小径,无端感到一股砭骨凉意。
她伸手抚上纤细艳丽的花蕾,指尖却触到晶莹的雾凇
红裙少女仰起头看向天空中。
阳光不曾黯淡,天际云开雾散,细雨里的寒意却越发鲜明,甚至夹着霰雪飞霜。
前方一条石桥横跨清溪,桥上并肩站着两个男人。
他们虽然站在一处,身体朝向却截然相反,一个双手支在身后的栏杆上抬头望天,一个则是向前倾身低头望着水中凋零的花瓣。
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完全置身于两个世界。
然后,他们齐齐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一时万籁俱寂。
“我想来接你回家。”
苏旭望进那双清澈的澄黄色眼眸。
“”
谢无涯的神情顿时十分耐人寻味。
“嗯。”
媱姬最初有些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忽然微笑起来,“我猜你们还有话说”
“这地方充斥着你们的灵压。”
苏旭环顾四周,“老四和老七打赌你们俩见面会不会干架,我原想加一注的。”
媱姬困惑地歪歪头,“我为何要与他动手呢”
也是。
他对这个和死掉无异的前夫,也差不多是无爱无恨了。
至于飙灵压的缘故就太多了。
“小九,”谢无涯轻叹一声,唤回了她的思绪,“有件事你当知道。”
苏旭看他的神情,并无半分愧色,才意识到他恐怕不是想解释什么,而是要讲正
事。
故此她也没有冷嘲热讽,只是安静立在原地,“仙尊请说。”
“我也曾数次与雾魔交手,然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谢无涯停了停,“并非我刻意说得语焉不详,而是我亦无法具体描述但韩芸娘在里界的经历无人知晓,魔族令人有孕并非第一遭,凡人直面古魔却是空前绝后。”
苏旭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过去的许多年里,这人都将她当做小孩子,或是不能够完全托付信任之人她不知该如何揣度对方心思,也许是忌惮自己,也许认为她还不够强。
总之,在某些正事上,谢无涯从未将她视为同等地位的人,他总是隐瞒、省略、用含糊言辞掩盖真相,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线索。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在此等大事上,以如此平等的口吻向她说话。
苏旭点了点头,“他身上疑点重重我也曾后悔过,那日若是没将他推下去,兴许能让他展现出几分真正力量,也免得我们猜来猜去。”
谢无涯愣了一下,旋即失笑道“然而你不愿欠他,相较之下,何必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而令自己难过呢。”
苏旭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反话还是怎样,因为与古魔相关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无关紧要。
“你从前不是这么教我的。”
谢无涯面不改色地道“离火王将我重创,我拿你撒气罢了。”
“”
苏旭啼笑皆非,“若非她掐算到你我有段哼,孽缘,她根本不会留你,若是真计较起来,你欠我一条命才是真的。”
“那与我怀恨在心而报复在你身上也不矛盾。”
谢无涯云淡风轻地道,“先师笃信九乃天地至数,承载始终,倘若有人应运而生”
“而你是极少数亲自与离火王交手、又活下来的人族修士,故此你感应到我们之间的联系。”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最初你是怀疑林峤吧,听闻他跑去益州和幽山君干架,也亲自去了一趟,才发现了我。”
至于什么母债女偿的说法,大概是半真半假的玩笑吧。
谢无涯对她算不上极好,然而他本身也不是滥好人,他只是用他喜欢的方式,让她看清修士的世界,然后再将她推开他没那么在意她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或者说,他不珍视他们之间的情感。
不过如此。
苏旭早就想通了。
但她也早就不再渴求对方的认同,故此并不会感到难过,最多是感慨一句修仙修多了果然会渐渐丧失人性。
媱姬一脸淡定地听完他们在外人看来有些莫名的对话,看上去也并不好奇个中原委。
黑发白角的青年走至红裙少女身边,握住后者伸出来的纤手。
两段素白的皓腕上,垂落着相似的宽大金环,繁复龙凤纹雕镂其上。
谢无涯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起伏的情绪渐渐消退,最终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离火王曾说,她留你一命,是因为知道你会帮她做一件事。”
苏旭沉吟一声,“然她似乎又有些后悔,觉得还不如让你的师兄来做若是换成百里葳,会有什么区别呢”
沧浪仙尊微微一哂,俊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怅然,“那样你就必须要学会斩却情劫了,因为他会对你极好极好”
“然而他一样会飞升,我最终还是一个人。”
苏旭垂眸叹息,“你就知道我一定会爱上他”
她身边有许多人,无论关系再如何亲密无间,也终究不是爱人因为他们并不像恋人一样爱着彼此。
苏旭早就对所有人承诺过,他们来去自由,若有一天遇到真爱之人,或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想做,也尽管离去。
她喜爱着他们,像是同伴和密友,能同坠极乐共享肉欲,仅此而已了。
那个人却是不同的。
谢无涯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苏旭意识到,这个人比她想象得更了解她。
“我知道这与我无关”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但我依旧有些好奇,乐水宫覆灭一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她先前暗中查了查,乐水宫在幽州也算是有名的门派,然而几百年前就人才凋零,如今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