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挂风铃

意识到这份难得,不禁更加入迷。

琴声连连,曲调是不知名的,可弹奏之人却是大家。

季闲珺一手撑鄂,一手弹膝,不知不觉间回想起过去稳坐金銮之时。

那时台下有臣子寻来异族舞者,女披长带,男戴金环,舞姿若飞天。

自信鼓改造而来的编钟声震九殿,远八荒,六合之外,群臣众兽无不俯首称臣,高呼敬天始境千秋万代。

然而再热闹的庆典,也无人敢于提及敬天宗主之名,并非敬畏,并非恐惧,单纯的只是宗主早已是人世之外的规则。

人民爱戴他,一如对待上天,有谁会高呼老天爷万岁吗?没有,所以对他们而言,敬天宗主万古不灭已然是不需要去特意强调的事实。

季闲珺回想到这里,不免扫兴的不愿意继续回忆下去,改为专心听曲。

弦震音来,曲声有情有意,眼前好似徐徐展开一卷浓翠淡彩的避雨亭。

亭外林间深深,排排竹影斑驳错落。

风一来,声也来。

而在这之间却又有别得调子突然加入,抬头一看,恍然而笑。

是一挂风铃。

不知被哪个偶然来此的行客挂在檐牙,此时正随林,随风,自得其乐。

从曲声回荡无意误入的情景间回神,耳畔残留的声响少的可怜,有心人若去看,会见一双形状雅致,肤白指长的手按在古琴表面,生生压下那些荡气回肠的余音。

原随云一叹,无视周边多出的影子,侧头问他。

“可否把你刚刚写的东西拿给我看?”

季闲珺故作无意的一拂袖,红叶顺势飘向天空,显然这个距离是不太可能拿给他看了。

“看来和你无缘啊。”

原随云再而一叹,影子褪去黑暗,显出一个个冷酷沉默的真实姿态,他说道:“那可别怪我消极怠工了。”

季闲珺莞尔一笑,眼角余光却偏见令他不悦的一幕。

那片红叶本可越过墙头,自由飞往任意想要落地之处,但是这群不请自来的黑衣人刀光冷冷,武器的寒气猛冲红叶,一下子打乱它原本的飘飞路线,纵使侥幸不曾被撕碎,但却直直越过枫树树冠,在他这个角度再难看清其踪迹。

当之后黑衣杀手突袭而来,季闲珺还是那副姿态,但是原随云本能的察觉到他周身气氛的变化。

好像这个人为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事生气了。

客栈附近居民院子里的水井深处,突然传出心跳般的声响,平静无波的水面接连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莫名的不安感,在惊醒的驮马,狂吠的家犬之间传递。

提起青衣楼,人们第一印象多数雷同。

这是个杀手组织。

其次才是江湖帮派。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呢?

首先是因为青衣楼并不只是一座楼,同样的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栋楼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是个势力极大的组织,也正是江湖人口中流传的青衣楼。

但光是如此,不免流于俗套,毕竟古往今来,类似的势力还是有的,所以青衣楼那个神秘的楼主想出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呢?

青衣。

但凡青衣楼的人皆穿青衣。

这就成了一个十分好的宣传手段。

说起青衣,想起青衣楼,看到青衣人,想起青衣楼,因此青衣楼无处不在。

而且这也制造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盲点,那就是由于形象太过鲜明,所以脱下那身青衣,青衣楼可以是任何人。

本就是杀手出身,具有这个特点的青衣楼伪装成其他杀手组织来简直轻而易举。

不需要季闲珺多说,也不需要原随云费心解释,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心知肚明就已经胜过一切言语。

原随云摇着头道:“没想到,青衣楼居然会和另一方势力联手对付区区在下。”

“别小看自己。以前你的想法不错,确实你天生优异,若不是那双眼睛拖累,你本万中无一。”

季闲珺说完,原随云叹笑着接道:“可我仍不如你。”

季闲珺没有开口,但不需话语,单从他行为处事上看来,这本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完全不需要一再重复。

原随云也觉得自己自谦的次数太多反倒从心境上落于下成,故而沉吟片刻,双目中心重新聚集起非凡神采。

他是不如季闲珺,但不如他的人更多。

短短一段时间,心高气傲的蝙蝠公子就在季闲珺手里学会了怎么调整心态,不至于像从前那般误觉高处不胜寒,也不会因碰上自身比不得的优秀存在,在高山渊崖前怯步。

虽说还很是生疏,可这就是变好的迹象。

季闲珺将这一切收入眼里,性情却无喜无悲,心境平滑无痕,似是早已超然物外。

这正是系统一直以来棘手万分的状况,幸好这次不需要它故意蹦出来找死,季闲珺自己就未曾深入这种状态多久,很快恢复“凡人”应该有的模样。

桌面上的小炉烧着黄汤,一壶清茶早早的端下炉台,红泥小灶里的火经过焚烧唯余零星,但有四周竹笼装点,明亮的灯火透过白纸散发柔和的光晕,所以这桌“宴客”不算简陋,有烛光明月作伴,正和读书人口中的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