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走欢宁的人。找了好久,昨天半夜从地里起出来的。”她不说废话,抽刀拨弄那断臂内侧一块帕子拭过的皮肤,“仔细看看,你对这个应该不会陌生。”
何止不陌生,粼贞裔简直熟悉透顶,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手臂上就带着这个标记。
半身马鹿,麋角张虬,鲜卑族的图腾。
把这样东西和粼鸢的话联系在一起,荣弈郡王体内的热气一股股向外抽流。残肢臭气薰天,他目不转睛地盯住,本能想抓住什么,却不由迭退步子,勉强抓住椅背:“这、这是假……”
“想说这是我做假?”粼鸢刀尖对准图腾,“你也与他们打了小半辈子交道,应该看得出来,这印青是二十年以上才能形成的。”
“你……”
粼贞裔的眼神无法聚焦,一个想法、或说一个觉悟魔鬼一般摄住他,打碎数日以来的笃定,让他忘了呼吸。
粼鸢偏偏直视他的眼睛,“想说这是我临日抓来替穆侯开脱的?看看腐烂程度,至少四天以上了,若我是四天以前抓了他们——”
粼鸢笑了笑,唇角冰凉,“哥,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覆水难收。
粼鸢自打进门没唤过他一声,这一句“哥”,包含无尽嘲讽。
“你一直偏执地认为穆侯劫人栽赃北燕,怎么从来没想过,是北燕劫人陷害穆侯呢?
“想不到,还是不愿意想?”
粼贞裔汗浃额颈,突有来报:“王爷,北苑的几次要见王爷,压制不住,有些要硬闯的意思了。”
粼贞裔猛然想起,从昨天开始穆良朝就屡屡要见他,他一直没有理会。
粼鸢凤眸侧转,发话:“请人过来。”
一裘素氅带进谡谡寒风,穆澈踏进书斋时,粼贞裔犹对着两截残臂发怔。
看见残臂上的图腾,穆澈眸光缩敛,思绪电转,登时明白前因,向粼鸢颔首道:“幸有郡主,省了我无谓唇舌。多谢。”
时隔多日再看到穆澈,粼鸢终于也松了口气,“只是晚了。”
“不晚。北燕千军万马无惧,只消郡王回头,心向社稷。”
粼贞裔被这句话刺个正着,指尖神经质地抖了抖,直呆呆望向穆澈。
软禁了这些时日,穆澈风神依旧,神情也并无怨忌,道:“鲜卑异族狼子野心,郡王一时受蔽,情虽有可谅,国法不容疏。范阳王累世勋功,兢兢报国,吾不忍老王爷身后英名堕于儿辈,素心污淖谪以斗筲,圣聪不敢欺瞒,宸意尚可婉谏,保郡王身家性命,存三军留归粼氏——郡王意下何如?”
这番话说得分外简洁,也分外有力,一字一句都敲在粼贞裔心上。
他终于想起这些时日躲避着不敢去想的先父,想起父王生前对他“狠不能狠,忍不能忍,志大气奢,恐败功业”的不放心,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又在心里聚成焦火,惚惚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