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诵愣有一瞬,即刻应声而去。
才出楠竹林不远,洛诵顶头遇上闻信赶来的穆温,他三两句述过竹舍情况,急声道:“大公子要我稳住大夫人和大小姐,断不能被这等腌臜搅扰。竹林南面的小亭顶视野开阔,二公子例无虚发,快快取箭伏射,千万保姑娘无恙。”
他跟了穆澈十年,方才石火紧急,已解悟其意。穆温听了亦不二话,折身向兵库掠去。
长弓烈箭在手,谁知事有赶巧,恰好东府的穆庭准过来探望卫氏,在道上撞个正着。
穆庭准被他犁二哥周身煞气惊得寒毛耸立,险些疏识。
穆温清冷容目,看见来人念头急闪,蓦地将弓矢推在十一怀内。“你的箭法比我准!”
他对十一全然信任,也不避讳他,将情形转述七八,前所未有地肃然:“我关心会乱,你准头强过我,务要一击得中。姑娘的命——我哥的命,全托你了!”
穆庭准应对极快,这时候再不见往日玩闹之色,扣紧弓附点头。
穆温目生感激,转向萱宁堂去。——当年大伯那般作为,伯母苦楚自咽,以至气得呕血,落下这一个病根。而今千万要紧不能使她再张肝火。
穆庭准长披猎展,相背而动。
少时他承授于卓清家塾,闲与穆温在府内犄角旮旯地胡闹,曾无意觅见篁内秘馆,听到紧锁的竹扉内传出女子歌声。
后来这件事被大人知道,穆温生生替他挨了百藤,十一才知兹事体大。
也是从那时侯开始,他才知道,原来就算流净清雅的卓清府,也藏有不能见天日的秘密。
将及楠竹林,穆庭准突然想起一事,镇然锋俊的面孔被极短暂的慌茫代替。随即他狠狠咬破舌尖,震落青氅,点足掠上南面荒亭,栖身攒顶之后。
隔着竿竿竹杪,果然窥清小院景象。筠管虽密,尚不妨一箭之隙。
只是疯妇挟持吉祥太近,若箭锋偏差半寸,吉祥有误伤之虞;若箭支走空,就会惊动疯女人痛下杀手……
穆庭准佯作镇定地判断目下境况,却在瞰清被挟持的女子失色的脸庞时,不由自主颤动了羽锋。
他的心跟着一颤。
方才的隐忧居然成真,他居然也会因关心慌乱……
为那片瑟瑟无助的嫋影,为那张许多次压抑着自己不许想起的容颜。
明知此刻最不该的就是胡想分心,可穆庭准由腕及肘、由肘及臂,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眼前出现一面洞彻六腑百骸的明镜,让他观清了自身从来不自见的……心意,与可笑。
冰冷的败瓦压在身下,似一床冰砧寒进心头。
竹篁之内,哀怨的绕荡不绝:“老侯爷临终有命,不可逐我出府、不可伤我害我、供我衣食一如既往——结果,姓卫的毒妇把我关在这鬼地方,一关就是八年啊!你们可对得起老侯爷吗!”
谁能想到,做了一世侯爵,临终时刻交代的不是子弟嗣业、承传家声,而是关心一介妾妇的去留之地,衣食之安。
为长者逝者讳,穆澈不置言辞,也不敢再激怒这个看似正常,实已疯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