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根基,不在金廪玉库,不在世袭罔替,甚不在皇恩誉名——是在这里。
在这一片火海里。
肆虐的焰光染红穆澈双眼,突起一声炸响,楼阁一角飞檐承托不住焦灼,笔直坠落。
坍塌声砸在穆澈心头,激石飞火。
他竭力克止住身体颤抖,握拳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以再从容不错的姿态指挥众人救火。
一夜狼藉。
黎明火熄,洛诵即刻领了几名录事入书阁清点损失。
等他半个时辰后出来,穆澈仍静静立在天际初白的残塘边,轻衣外披重氅,如不堪雨压风欺的一片云,默观依缕青烟。
洛诵强忍心绪,走到公子身边,为他系好缎带,犹豫片刻,低声报出一个数字。
穆澈听见烧毁的书册没有多少反应,只问:“火起时,阁内值夜何在?”
洛诵从公子面上瞧不出神色,紧眉回答:“昨夜书楼有四人巡值,东楼的老张恰染风寒,董贵与他好,替了他的班,谁想后半夜抗不住困,睡迷了过去。
“西楼是碧松、凝麝,因书楼不点明烛,二人巡到三楼时手提的明瓦灯坏了,碧松便下楼去取灯,凝麝留在原地,火就是此后不久起来的……”
穆澈问:“他醒了么?”
洛诵沉郁地摇摇头,“骆医士说凝麝吸进了太多烟气,说不准……”
方才他上去查看,发现在凝麝停留处,大半书帙都已转搬到露台,想是凝麝发现火情后迅速做出决断,护住了许多珍本,也正因此耽搁太久,被烟尘伤了肺腑。
碧松、凝麝两个年纪虽轻,做事却是稳重的,巡值之前总会检查一遍灯烛,如何两盏瓦灯会一齐坏了?
就是董贵,最擅熬鹰的一个人,如何只一宿就睡迷了?
百年不遇的大火,碰上这些反常,岂非太巧了些?
穆澈道:“查吧。”
洛诵一个激灵,果然公子也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
若府内真混进了手脚不净的人,今日能放火,明日就能投毒,背后指使……
抬眼见公子要进楼,洛诵忙道:“里头还没清干净,稍后毁损的录目做出来,再呈予公子。公子连日没睡一个囫囵觉,又撑了这一夜,还是先回房吧。”
穆澈敛住淡乎透明的目光,“我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过目不忘之能,在这种时候成了折磨。
跟在穆澈身后的洛诵眼看着清摇的身影踏过木墟,指尖一一划过或葬身火海的青灰、或逃过一劫的竹简,用目光为死去的孩子殓拣,心头堵得难受。
他犹记得公子少时最爱在此处消磨时光。爱书之人,都是珍书如命,何况能存在此处的书籍,多是绝本真抄,世无二品。
这场火,烧去了公子半条命。
起火的消息不意外上达宸聪,圣上亲派巽使存问,并赐昭文馆一千册珍籍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