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以命换得忠义豪气,身后美名,谁又愿意像老牛一样望着犁不完的荒野,淌着浊泪无闻老死?
手失兵刃的凶徒这一刻仿佛无足轻重了,每个人都在等游九的选择——这又是一种非成心的折辱,如同他是个蹒跚的婴儿,大家都等着看他如何迈出下一步。
仿佛被天地遗弃的静巷中,一刻如同须臾,又成亘古。
游九始终那样孑孑站着,晦暗中不见神情。
颜不疑点头说了第三句话:“把她带回家的本事还有吧?”
游九身体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闷声,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
岳重荣仍石立着,被冷汗蛰疼的眼睛不敢一错,同出师门半生为敌的两人,此刻都成了被人玩弄于掌的孩童。
游九转身,将此生注定不能亲手报还的血仇留在身后,走到吉祥身边,沉默地拉起她。
雾起三更,风度林的每一间阁楼,每一条廊道,仍点着新艳的红烛。
晣晣光影里,穆澈已经一动不动坐了一个时辰。院里蓦地传来动静,他猛然起身,却未看见期望的人。
走进的人一身血污,穆澈眼睑青透,“你受伤了?”
宛从地狱游回的孤魂,脸色白到透明,开口,是与穆澈一般的嘶哑:“我原本,能够把她带回来的……”
穆澈胸口的一团热气倾刻打散,无法描蓦的神色紧紧盯住游九,“原,本?”
第110章 何谓情怯 识得了,便是缞心折骨……
旧年小友散而复得,自那时始,便知余生牵挂皆系她身。
穆澈不信神佛,不本虚妄,无论何事,最坏的预断与最好的应对,永远两方齐全。
然在这一个如寒冬般僵凛的夜晚,他的人他的心,俱不敢妄动分毫。
何谓情怯?是杪头红豆殷殷欲滴,是暮云天际尽望西楼,合该不动心,合该不识得——识得了,就缞心折骨。
可最殇怀的结果,依旧不由人意地闯进视线。穆澈不敢多想一分半毫,死死盯着颓唐的游九,唇薄如纸:“她、人呢?”
“她——”一个字后,游九垂目说不下去。
压制于心的动荡嚣如狂龙,穆澈面上一片死水,相比游九虚弱更甚,好像全身的力气一忽都被抽空。
几番挣力嗫嚅,“生死”二字,竟迟迟传不进耳。
他竟如同失声,喉咙干涸,吐不出半个字音。
游九低埋的脸面划出一抹讥嘲,再抬头,化作幽恨双目中戚惨的凉笑:“原来你也会失态,原是这个模样。”
穆澈还怔着,游九弹指嗤破门格绢纱,雕扉外一声轻呻,一人捂着肩头软软跌进来,不是吉祥又是何人?
穆澈心臆几近迸裂,大跨步将人接在怀里,反袖挥落灯盏,眉挟崚利,怒犯碧天:“你拿这种事吓我!”
怀里的人瑟缩打颤,穆澈连忙噤声,低头发觉吉祥神色木然,身体冷得像一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