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祢府车旁,吉祥漠无情绪地看了说话的使女一眼,伸过一只手。
霞珠脸色变了变,思及夫人在等,万分不情愿地咬牙将人扶入车中。
祢夫人看见少女,凄愁的目光轻颤,下意识伸出手去,待辨出女子眼底的淡漠,僵了刹那,身子向里让了一让。
一帘文锦挡住内外,无论车内车外,久久无人说话。
深山何处一声钟,梵音缕缕飘散。
吉祥当先开口道:“夫人有话请说,过一时人多山路难走,耽误夫人拜佛的虔心。”
祢夫人近日正因祢珩离家心绪憔悴,听见少女言语疏漠,眼圈不由得红了,“你哥哥……已认出了你,他认得你这双眼睛,我……更认得出你这双眼。”
吉祥有些想笑,直视似乎打算在自己面前忏悔的妇人,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哥哥。”
第98章 何事乱心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
“我知道,你这孩子受了许多苦,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当年我与你娘很好,可惜嫁得远,你娘出事时……未来得及……”
断续的絮语,将吉祥的思绪拖入泥沼。
……已很衰弱的周嬷嬷,仍旧慈蔼地笑着,将一对梅花洱汝镯交付自己,反复叮嘱,将来若无余地,便去京城浔彰伯府投亲。
此后不久,嬷嬷撒手而去,吉祥的余地便没了。
举目无亲,年幼的她宁可相信远在他乡不曾谋面的人,也不愿留在生她养她的家,可见那种无望,已到了何种地步。
路上失了一只镯子,她懊恨良久,直至赶车人骗去她的盘银,又险些被拐子虏走,对亡母与嬷嬷的愧疚,方被硕大的恐惧淹覆。
她无法将眼前这雍雅的妇人,与当年心中所怀的最后一根稻草联系在一起,一瞬产生隔世的茫然。
“当年你到我府上……”
祢夫人拭掉眼泪,含愧道:“门子接进手镯,中途叫霜儿瞧见新鲜,要了去玩,门子不当事,竟也未报——好孩子,姨母当时真不知道……霜儿那年还小,过后也忘记了,到几月后我发现那镯子,惊得雷打一般,再去寻你,已经……”
吉祥静静听着,不知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当年她失去最后的信物,丧家犬一样苦苦守在伯府门前,没人对她理睬。
那时太小,再无自证身份的信物,只觉天塌地陷。
也曾疑,是否自己寻错了门,此间当真住着与娘亲最为交好的姐妹?也曾恨,她甘愿做奴为婢,为何就不能施舍一饭活命,一地存身?
后来长大些,方懂得自己的怨恨没有道理,别人并无救济她的本务。如对她爱拂有加的老爹,并非可求,是冥冥中自行的缘法。
“夫人不必介怀,阴差阳错的事,与人无尤。”吉祥静静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一语等同承认身份。祢夫人略有惊异,与爱女同样年纪的女孩,别有一种旷静,不是禅香薰出来的,似是趟过泥涂的旅人抖抖衣脚,对视沾在鞋面的涸迹,安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