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归本来实在没指望盛淅能回来,毕竟国庆连着中秋,中秋节都不回家基本是孤儿行为了,实打实的四海为家。因此她本来计划自己回去给妈妈上一下坟,权当百日祭拜——百日坟的日子其实稍稍过了些,但已是余思归能做到的极限。
她自己管的第一个坟是七月的五七坟,是找拿过事的老人一点一点去学的。
人死后三十五天,是为五七,传说中是五阎王考察死者一生的日子。老人说五阎王有女儿,因此对有女儿的人会宽容些,有女儿在坟头痛哭的话,就算死者生前做了坏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跨越最后的彼岸。
柳敏不信怪力乱神,但在五阎王来看她一生的那天,女儿却仍在坟头哭得死去活来。
魂兮归来。
“……反正那里其实不太好啦。”思归小声说,“我去上坟,你就不要去了。”
他们在超市里谈起这件事,盛淅推着车,站在冷柜前静了许久,轻声道:
“好。”
归归似乎也觉得这样有些过分,竭力解释道:“毕竟普通人没什么要务的话,不好随便去墓地的。你爸妈知道了估计……更不乐意,哪有这样的呢?”
民间总有「晦气」一说,余思归把晦气俩字推出来,挡住了少爷不愿让她一人去的心。
盛淅静了片刻,说:“那我送你去。”
“不要啦,那里不好停车。”余思归正经地说,“中秋节前后公墓里很难找停车的位置,以前我和妈妈一起去的时候黄金周期间都是不开车的。这次也是……所以我自己打车来回就好。”
盛少爷道:“……好。”
他说着似乎有点僵硬,拿起一盒火腿犹豫了片刻,眉目寂寥。
“我尽快回来。”思归十分强大地保证。
少爷一愣,归归笑眯眯地对他讲,“而且一定在坟前少哭一点,晚上也不会太难过,好不好呀?”
盛淅那一刹那哭笑不得:“都什么跟什么啊?”
“保证嘛。”归归眉眼弯弯地讲,“一定不会哭太久,和你拉勾勾。”
盛少爷啼笑皆非,在冒着冷气的冷柜前,与小同桌拉了个勾-
余思归的仪式感非常强烈,洒扫用的事物绝不用超市产物,一定要赶集自己挑。
据说是她妈妈生前的习惯,所幸市内传统保存得较为完好,附近仍有集市。
中秋前一天他们赶了个早,去了集市转了一圈。
大集位于海边港口处,本是依托着渔乡而建,如今城市兜兜转转,向着周围放射,早已不是当年的小渔村,挖出无数条地铁、通了无数的公交,大集却仍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保留了下来。
有种蓬勃的生活气。
盛淅显然没赶过这种场儿,看啥都新奇,两个人被人群挤得被迫分开——赶大集很难顾得上一块儿来的人。
思归知道盛淅不可能出事儿——能卖他的人还没出生,同桌被人贩子绑架都会转手把人贩子卖进黑煤窑;于是专心搞祭祀用品,买了一点时令水果、点心和芋头,看到有卖黄纸小纸人的,又要了两刀。
秋日阳光如金,归归正纠结要不要买点橘子时,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余思归?”那人道。
这大嗓门儿只要在十班待过,化成灰都不可能忘记,余思归浑身一凛,回头一看,果然是贺文彬。
贺老师提着袋橘子,挺乐呵地说:“——果然。”
“老师?”余思归有点开心,问:“您怎么来了呀?”
贺文彬挺高兴:“天气这么好,出来遛遛买点菜……我大老远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马尾,寻思着很难有人这么圆,还真是你。”
余思归:“……??”
什么叫圆滚滚小马尾?
龟龟人有点傻,刚想捏捏自己的辫子——就被另一个人揪住了。
“——找到了。”盛淅捏着龟龟长的圆球球,冷冷道,“谁准你一个人跑这么快的?”
“……”
龟龟那一刻羞耻得想钻进自己提着的小塑料袋,宛如被抓包,眼睛滴溜圆,可怜巴巴地看着曾经的班主任。
下一刻,盛淅说:“贺老师。”
贺文彬嗤地一笑,道:“真就成双结对了。”
“……”
余思归:“……?”
“怎么样?”贺老师笑着问:“盛淅你在清华还成吧?”
盛淅笑了笑,谦虚道:“还赶得上吧。”
“去你的吧。”贺文彬忍笑道。
贺老师:“你的话我信一半都多了。——归归你也还好?”
归归彻底宕机,不明白为啥贺老师连半点吓到的样子都没有,脑袋跟不上变故:“还、还可以……”
“——思归向来比你有实话气。”贺文彬斥道,“盛淅你多跟人家龟龟学学。”
盛淅嗤一笑,微点了头,接着贺文彬走了。
天气万里无云,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
思归脑袋后面小辫子被少爷揪着,呆呆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盛淅揪着龟龟的小马尾,恶劣地拽了又拽,“我难道不能揪你吗?”
被揪了好久马尾,还被搓来捏去的龟龟完全不明白,求助般看着同桌,惶恐地问:“可是他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一个问题都没问?他明明……我们明明……”
“他为什么要问?”盛淅道。
下一刻,盛少爷双眼在阳光下狭长地眯起:
“余思归,你以为你是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