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有些物是人非、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一无所得的宿命感:“哈哈哈哈……复宇兄,你一生数次反复,无非是想保住你们祖家军,保住你们辽西将门的利益,到头来,却是难免一场空。
你我真是枉做小人啊——事到如今,洪某也不怕出言不逊了,你若是要向肃亲王出首,随时可以去,就说洪某大不敬。
当年我真是彻底心灰意冷,觉得天下有先帝那等刚愎自用之主,大明已绝无幸理,为一个注定灭亡的人尽忠,后世史笔握在灭我的人手中,也未必能给我写出什么好来。
若是降了清,好歹将来修《明史》的是我同僚,可能还得个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也甚矣,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诽归焉。
春秋之人就知道,商纣的恶行虽有,但绝没有诸子百家传唱得那么多。只是商纣灭亡久矣,诸子百家为了贩卖自己的主张,每举亡国恶行教训的例子,就言必称商纣,最后历代陈陈相因,累积而成。
为失败者殉死,纵然一时得了美名,百年之后,也难免被执了史笔的新朝文人玷污。自齐太史、晋董狐、太史公亡后,天下已千八百年无不怕死的史官,敢秉笔直书当朝篡逆。洪某太清楚当今天下文人风骨,当时若死在松山,后人也未必觉得我轰轰烈烈……
谁曾想,最后竟能横空出世朱树人,把大明又拉回来了!我辈真是枉做小人……我已五十有六,虽死何憾?再降大明是不可能的,也受不了反复之辱。若是能死于此,得将来史笔说我在松山时便已殉国、下落不明,那该多好……”
祖大寿也是被说得沉默不语,还不得不道歉几句,说当年是他害了洪承畴陷入重围,最后兵败投降。两人唯有喝酒买醉而已,也不知又密谋了些什么。
……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天半,转眼便是腊月初五的半夜。
大雪已经整整两天,虽然雪势看着有转小的趋势,但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寒冬之际,暴雪初晴后的融雪天,气温只会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所以,漳水仅剩的那点残水,也已彻底封冻,哪怕是铁甲重骑策马奔驰,甚至用马车拉着红夷重炮过河,都绝无问题。
豪格本人,这几天也已经从魏县移驻到了西边一些的临漳县,以便随时对内黄的明军屯粮大营动手。
此刻一切准备万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豪格提前吩咐部队白天补觉、二更造饭,三更完成集结出营行军,这样经过两个更次不算太紧急的行军,差不多五更天就能赶到内黄县城西的回隆镇,也就是那个漳水南岸的码头屯粮小镇。
十几万大军的出击,搞偷袭是不可能的,夜间作战更是会导致己方混乱。所以最极限的打法,也只能做到“夜间行军、黎明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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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起来很顺利,经过几个时辰的辛苦,五更过半时分,十几万清军已经逶迤出现在数十里正面宽度的战场上,沿着漳水铺开。
此次战役之前,豪格集结到正面的总兵力,不过二十七八万,前段时间的消耗骚扰,小规模作战,累计折损减员也有一两万了,
所以眼下可用之兵,最多在二十六万,分驻沿漳三县、一百五六十里宽度的战场。
为了今日之战,豪格从中选了十六万人,单独放在临漳县和内黄县之间这段西线战场,剩余魏县、大名等中路东路战区,加起来就只剩十万人。
不是豪格不想集中更多兵力,而是再集中就展不开部队了,也没法快速投入战斗。好在留在中路和东路的部队,也不会闲着,他们也会适时发动羊攻,牵制住对面之敌,让明军同样无法集中全部力量来西侧救援。
他们扮演的角色,就相当于曹操去乌巢烧粮时,也需要有人在官渡大营顶住张郃高览。濮阳、清丰等地的曹变蛟、黄得功,在豪格看来就像是张郃高览。
另外,别看豪格只集结了二十六万人中的十六万,放在这主攻的一路,但部队的战力强弱,从来不是数人数的,还要看质量构成。
豪格拉到临漳-内黄战场的十六万,已经包括了前线全部六个满人旗中的至少五个半,七万满人骑兵。还有几乎全部的蒙军旗,一共四万蒙古骑兵。
一共十一万的骑兵,加上五万汉军旗、绿营的步兵、炮兵,从构成来看,这绝对是他大清立国以来,凝聚的最强一击。
当年萨尔浒也好,松山大战也好,哪怕是八旗尽出,但当时的动员率也没那么高,做不到让所有十五岁以上满人男丁能当兵尽当兵。
豪格今天是把整个清国包括蒙古、所能控制的骑兵力量的三分之二,都孤注一掷砸到这儿了。
除了骑兵之外,为了确保能第一时间突破明军的营寨工事,豪格还拉来了满清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支炮兵部队!
当年多尔衮以八旗全力试图突破山海关时,不过集中七八十门大炮孤注一掷。
后来多铎率军十五万征江南,出兵时带的也只有六十门红夷大炮。最后打到南京城下,发动决死一搏的攻坚战时,只剩四十六门红夷大炮可用于轰击南京城墙。
相比之下,今天豪格集中了他能弄到的尽量多的红夷大炮,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三十门!
其中大约二十几门,是清军入关前的旧货,剩下一百一十门,都是入关后这六年,慢慢重新建造改良的。
毕竟此前多铎、阿济格、阿巴泰三次崩盘覆灭,已经把清军入关前积攒的存货家底浪掉了至少七八成,豪格拿出来的大炮,当然也就主要依靠这六年节俭新造的了。
按照北方地区原本的工业基础,加上鞑子在关外的产能,当初多尔衮活着的时候,一度觉得可以把他大清的重炮产能提高到每年五十门。可惜后来事与愿违,前方连连战败,内部经常闹流贼,生产力破坏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