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了这么久,要是突然不好了,也是正常。
他们看了看彼此,除了多少还有点惊疑不定外,倒是没有了皇帝刚刚病倒时的惶惶不安,和对未来的焦虑。
然后他们就看到宋远跑了出来,也不知道跟萧朔说了什么,萧朔也跟着进了太庙。
“督主。”
萧朔撩袍踏进太庙,秦氏宗亲立刻静默了下来,半点窃窃私语都不敢有。
萧朔向不知所措的礼官说了道:“仪式暂停,让他们都起来吧。”
如今正在“跪”这个环节,所有人都还跪在那里。
萧朔说完后,径直走向了皇帝,问礼亲王道:“怎么了?”
“皇上似是魇住了。”礼亲王说道,“在胡言乱语。”
然后,他又放开了声音,强调道:“皇上病了,他病糊涂了。”
他刻意说道:“中风的人就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句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想要糊弄皇帝乱说话的事,不过,也只是糊弄而已。礼亲王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在太庙里头的都是宗室,都知道分寸。
然后,礼亲王又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向着萧朔使眼色,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皇帝似梦似醒,他定定地看着萧朔。
萧朔温言唤道:“皇上……皇上……”
“阿朔?”
皇帝呢嚅着念了这两个字,眼中仿佛有了些许的光彩,不似刚刚的迷茫和空洞。
“皇上,出什么事了?”萧朔问道。
礼亲王迟疑了一瞬,想说别在这里问了,又不敢打扰萧朔说话。
萧朔的声音在皇帝的耳中充满了蛊惑。
被先帝放弃,被太后背叛,皇帝只觉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萧朔。
他相信萧朔不会背叛他的,绝不会!
“父皇要废了朕,你帮朕……帮朕……”
皇帝紧紧拉着萧朔的红色麒麟袍的袍角,喃喃着:“杀了,杀了……”
太庙里的众人不由心头狂跳。
就算刚刚一时没有听明白皇帝在说什么,现在是全都听到了。
萧朔轻轻道:“先帝已经驾崩了。皇帝,您是魇着了。”
皇帝的眼中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
先帝死了,死了……
对。先帝死了。
是他,是他杀了先帝。
皇帝整个人彻底瘫软了下来。
这十年来,他一直想要忘记这件事,他告诉自己,先帝的死和他无关,先帝是死于时疫。
他事事以先帝为先,就跟从前他还是太子时一样,他想让先帝知道,他才是最适合这个帝位的,他想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为他骄傲,能够原谅他的一时冲动。
“朕……朕杀了先帝……”
太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所有人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这是目睹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再结合,他们刚刚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皇帝这是在亲口承认弑父,弑君啊!
萧朔微微垂下眼帘。
礼亲王简直都要疯了,欲哭无泪地看着的萧朔,说道:“督主,你看……”
再让皇帝继续说下去,皇帝不疯,他都要疯了。
这事就没法收拾了啊。
“皇上!”
这时,郑重明从外头冲了进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您别担心,臣在这里。”
“郑大人!”礼亲王嫌他碍事,不快地皱了下眉,这里是太庙,无诏擅闯,郑重明也没规矩了。
郑重明说了一句:“王爷,事急从权。”
郑重明在外头看到皇帝倒下,就知肯定是出事了。
萧朔一向最擅玩弄人心,这一回又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样。
他不能让萧朔再占了先机!
因而哪怕擅闯太庙有过,对于他而言,也这小小的过错,也值得他打断萧朔的布局。
“阿朔……”
皇帝这会儿已经有点清醒,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在一团乱麻中,他隐约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再看周围的人表情,一种难言的惧意涌上心头。
他大叫道:“先出去!出去!”
先帝驾崩十年了,他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就是今天!一进到太庙,看到先帝的牌位就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先帝作祟?
这么一想,皇帝就更是要出去了。
皇帝一手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郑重明,依赖地拉住了萧朔红色麒麟袍的袍角,反而一手推开郑重明。
郑重明的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他不动声色,也没有离开,而是虎视耽耽地盯着萧朔,一脸的仿佛生怕萧朔会对皇帝动手脚的样子。
“宋远,先把皇上推去偏殿歇一会儿。”
萧朔温和下了令,宋远连忙应是,推着皇帝的四轮车出去了。
皇帝被从太庙里推出来后,所有人立刻都看了过来。
就见皇帝脸色苍白,神情慌张,但并没有他们以为的“不好了”,那刚刚,里头在吵什么?
他们更加不明白了。
“你带皇上去偏殿吧。”萧朔吩咐道。
”阿朔。”
皇帝拉着他的衣袍,不想让他离开。
他有话要跟萧朔说,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
“阿朔,朕……”
皇帝刚想说,让萧朔也一同去偏殿,就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太后薨了!”
这个声音又尖又利,划破天际。
曹喜脚步匆匆地跑了过去,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一下。
有的人都不由静了一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后薨了?!
今天是先帝的死祭,太后也在今天薨了?同一天?
不对不对!该惊讶的不是这个,太后虽说病着,可是刚刚不是应该还好好的吗,也没听礼亲王说太后命垂一线啊,怎会突然就薨了呢?!
皇帝的脸色更糟了,他连手中的袍角是什么时候被萧朔扯开的都没注意,虚弱无力地双手紧紧地抓着四轮椅的扶手。
礼亲王同样也是一脸震惊。
方才他是陪着皇帝一起过去的。此时,再回忆当时的情形,礼亲王的心“刷”的一下就彻底的凉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细想。
礼亲王认得曹喜,知他是慈宁宫的管事太监,便问道:“太后是怎么薨的,传太医了没。”
曹喜大喘气地说道:“太后……皇上说,太后睡着了,让咱家不要去打扰,可是里头一直没有声音,太后又病了这么久,咱家不放心,就让嬷嬷进去瞧了瞧,没想到……”
“太后摔下了榻,撞到了额头。”
“太后,她没气了……”
曹喜说完这句话,抬袖抹着眼睛。
礼亲王捂着胸口,整个人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