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说的。”
莱伊点燃了一支烟,在他边上坐了下来,“我可没说这些。”
“好吧好吧,我现在正在经历人生最痛苦的抉择”
“我记得你最痛苦的抉择已经做了十几次。”
“那些不算,都过去了,现在才是。”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小泉泽被梗了一下,“停,莱伊,你火气有些大,是被厨房莱伊与狗不得入内气的”
“没有。”
“好吧,我继续说。现在的生活除了社畜了点,离猝死近了点,总归还是普通平静的,没有什么大波澜。但是成为侦探的话,除了钱多,将会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案件。”
“我对这个一言不合就命案见的城市失去了希望。一个不好,就成为受害者了。”
“虽然现在也是,被命案步步紧逼,当了快几十次的背景板了。”
“你有什么人生建议能给我吗”
“没有。”
没有休息好加上连日的精神紧绷让莱伊在一个僻静公园的长椅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他清醒后,因为休息了一段时间,疲惫略有好转。
看了看时间,离回去的时间点还早,他站了起来,准备执行组织里的莱伊需要做的任务。
一粒子弹比八个蛋解决事情的动静要小。
他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看见的目标的身形时,平静的扣下了扳机,确认目标死亡后,从准备好的通道撤退。
加入组织,试
图在组织里卧底获取机密,过去的道德感在任务没有更改时都需要让步。过多的传递消息是铤而走险,至少现在这种时期,是需要将自己当成组织的莱伊的。
是个小孩子。
十来岁的样子,原本是在街上走着,看见苏格兰眼睛就亮了一亮,直接蹦到了他的面前“有吃的吗,苏格兰”
苏格兰转过身,手习惯性的摸进兜里掏出来一粒糖果,“只有这些了,小泉。”
“小孩子吃多了糖会蛀牙,你上次是不是牙痛了”
“根本没有,苏格兰你好像妈妈啊。”
接过糖的小孩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接着顺便将自己的手也塞进了苏格兰手里,“过马路要看红绿灯,看在你给我糖吃的份上,我带你过马路好了。”
“绿灯了,可以走了。”
苏格兰被带着过了红绿灯,看上去有点像小孩扶老奶奶过马路,只是苏格兰并不老就是了。
耳聪目明,还能捞一把左顾右盼的小孩。
苏格兰看了一眼红绿灯,刚刚是红灯,现在是绿灯,他手握住自己贝斯包的肩带,汇入人潮。
他的任务很符合狙击手的身份,只是给组织的敌人一粒子弹,然后沿着早就准备好的通道脱离现场。
没有可以失败的理由。
他脸上的表情失去了那些温柔笑意,就成了组织他人形容的冷淡狠厉。
执行任务的时候笑不出来,也不能让自己对杀人的抵触从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流露出来,冷着一张脸不做表情,是个好办法。
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面对的时候还要稳住自己的心理建设。
“苏格兰是比波本要温和得多的人。”
组织里的苏格兰不能有不忍,只要跟自己传闻里的面貌一样,夺走他人的性命就好了。
今天的任务结束后,三个人都算是踩点回来的,波本完成任务后还得带蜂蜜饼,莱伊是躲外面抽烟抽完了才往回赶,苏格兰负责厨房所以需要买菜。
回来的有些晚了,看见沙发上直挺挺躺着的情报枢纽是
苏格兰平复了一下自己
的心情“前辈,你今天中午吃饭了吗”
直挺挺躺着的前辈还没睡醒。
这终于算得上正常了。
小泉并不在意自己的三餐是否规律,社畜的恶习是间歇性养生。头发掉的多了的时候保温杯里泡枸杞,三餐试图规律,休息试图早睡早起。
试图总是败于不间断的加班。
最好的养生饮料成了茶叶和浓缩咖啡,最好的养生方式就成了睡眠。
生活所迫的恶习。
莱伊已经很习惯的从房间里拿出来毯子给他盖上了,毕竟人设认真算起来是个沉默可靠的狙击手,经常突破厨房防线毒害同僚也就算了,这时候霍霍自己的考察员是脑子有问题。
波本的蜂蜜饼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人去洗了个手,进了厨房打下手,跟苏格兰一起准备晚饭。
晚饭的时候又睡了一天的小泉终于醒过来,去洗了个手,就坐在客厅里等开饭了。
又过去了一天。
很平常的一天。
养足精神的三人醒来看见情报枢纽终于尝到了睡眠太多的苦,瞪着眼睛半夜醒了就没睡着。第一个起来的莱伊嘴里叼着的烟极其自然的丢进了垃圾桶,与客厅里快要复刻夜猫子的镭射眼的情报枢纽大眼瞪小眼。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前辈”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前辈幽幽的“睡多了。”
莱伊“哦”了一声,走进了卫生间开始了洗漱。
受到惊吓的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了情报枢纽终于睡够了的消息,除了客厅有人让他们一开始紧张了一下,后续心情跟莱伊一样平静。
前些日子情报枢纽打起了精神,支棱了没两天,又开始睡了,这次能支棱多少天,实在说不定。
苏格兰还关切的“是琴酒又打电话了吗”
半夜睡醒的情报枢纽心情尚且稳定“没有,他电话只有白天会打。”
另一个考察员也不敢让获得睡眠的情报枢纽在夜晚失去他的睡眠。
伏特加已经受够了情报枢纽工作的苦,经不起再来一次。
任务单上长长的一串任务又划掉了几个,几个人聚在一起看了看任务地点,基本上又要搬家。能在一个
地方待着的时间总是少的。
小泉前辈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已经放弃了自己决定去哪的权利,干脆的让人抽签,抽到哪去哪。
看见抽中的地点,他还是有些高兴的“我朋友也在那。”
“小泉前辈的朋友”
“对啊,朋友。以前跟我在一个公司待着的,后来我们都换了工作,他脱离了加班的苦海,我掉进海里没爬起来。”
“”
在座各位都是处理工作的工具人,在座三位都是增加工作量的破坏兽。
沉默了一会,该保养枪支的保养枪支,该做饭的做饭,其中一位还在厨房前拉了个牌子,让保养枪支的那位无意识的扣了下扳机。
因为没有上弹夹,所以目前没有发生什么惨剧。
小泉前辈的朋友平平无奇,跟小泉前辈一样是个社畜打工人,双方的差别不大,以前一起工作一起租公寓,现在各奔东西了还有联系。
就是一个忙到炸了来不及回,另一个衰到炸了差点自闭变成聊天吐槽役。
不过所幸双方现在一个没有过劳死正在休假,另外一个没有自闭还客串过了一把侦探。
剧情有点熟悉。
小泉前辈沉思了半晌,翻了一叠报纸,说,“久病成医。”
万幸那个朋友不叫小泉泽,而是叫黑田。
案发场所。
嫌疑人。
侦探和警察。
还有惊慌失措的人群。
黑田站在案发场所里的某一块区域,直面着现场的一片狼藉,胃部有些不适,让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压胃部,试图让它好受一点。
大约三十分钟前,他发现了死者尸体,紧接着拨打了报警电话,向警方说明了情况,在那之后,他吐了一次,将胃部的残留物吐得一干三净,于是现在只是空荡荡的痛。
这种情况被警方归为惊吓过度,目击者看见死者死亡后的惨状,受到了刺激,导致了身体不适。再严重一点,黑田就应该上急救车了。但没有人比黑田更加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他并不是惊吓过度。
毕竟重新投入正常工作的日子没有多久,黑田已经有了丰富的案件背景板经验。
盥洗
室密室杀人案,他在场,作为无关群众,只是看见案件侦破,嫌疑人痛哭流涕。
咖啡厅投毒案,他在场,作为顾客,侦探的推理告诉他,他离死亡擦肩而过。
地铁杀人事件,他还是在场,因为那是他上班的地铁,所以等待案件侦破的过程中,他不出意料的迟到了,最后选择了请假。
在这些案件里,黑田自然也会看见他人死亡后的躯体,失去所有生机摆在案发现场,被警戒线围起来,作为破案的沉默的证据。
被水泡的肿胀的尸体、中毒颜面和嘴唇有紫绀的尸体、被凶器刺破动脉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这不足以让他受到惊吓。
在他恢复正常开始工作,面对第一起杀人案件时,黑田就知道,他以为的正常,其实还有隐患。
那应该算是患了某种精神疾病留下来的后遗症,菌类的梦境里没有死亡,只有孢子们的生长发育。就算走在人间,听着人声鼎沸,那些孢子们也没让他看见一眼死亡,或者说,死掉的人就是已经成熟的菌类,死亡就是释放孢子。
街道上走着的不是人,而是生长着准备迈入成熟期的菌类。
活动就是汲取养分,静默就是生长。
而整个世界,整个世界,是避免阳光曝晒的树荫下的培养皿。
黑田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时,能注视到的云层是光投射下树叶的脉络,看见的被称为太阳的东西,是枝叶间空隙漏下的光。
枝叶在世界之上。
这样的世界待久了,看见正常的死亡都觉得亲切。
事故、事故现场的侦探和警察、现场人们在人际关系上的冲突、嫌疑人的狡辩,这些亲切得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在正常的世界里。
这就是黑田正常中的隐患了。
所以他现在不会是惊吓过度。
是旧疾复发。
黑田的身体防护机制被触发带来的呕吐,是大脑在试图从他的身体上找出诱因,从胃里、从记忆里,找到今天食用过菌类的证据,然后顺理成章的结案,得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因为食用过菌类所引起的幻视。
正如现场
的侦探所做的那样。
“我觉得我还是该吃药。”
黑田说。
从加班地狱用本人的说法是“连滚带爬还坑了自己后辈”才跑出来的小泉随手开了一罐啤酒,用着过劳死的脸说着,“那也还不错啊。”显然已经加班到意识恍惚。
黑田是做完了目击证人,在警方的看护下,等待身体好转,又做完了笔录出来的。因为意识到自
己旧疾复发,症状还比之前更加离谱,所以他找了个公园坐在长椅上给小泉打了一个电话。
小泉那边应该是在车上,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他说过的后辈们。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你等我一下。”
就成现在的样子了。
一个旧疾复发的精神病人,一个加班到直接肝命的社畜。
两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就着公园和街道的灯光,一人拎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
要说为了未来发愁,也不至于。得了病就去治,治不了也没什么,加班快要猝死就拉着后辈出外勤,挤出来喘息的空隙。
迷茫吗
不会迷茫的。
明天就在几个小时之后,街道上还有着为生活奔波的人群,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债务,目标明确,没什么机会留给迷茫。
黑田有的只是一些猜测。
比如,他其实很正常,有病的是别人。
这个猜测让小泉笑了起来,顺道将嘴里的啤酒吐了出来
“啤酒喝不了就买果汁。”黑田看着小泉手里的啤酒,“这样也太浪费了。”
“能喝完的,就是苦,习惯了就好。”小泉抹了一把嘴,笑的大脑都清醒了一点,“你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我都不正常了。我身上长了那些菌类吗”
黑田认真的看了一遍,说“没有,你身上没有这些。”
“那能看见人脸和建筑物吗”
“也能。”
“那就想好一点,就当自己开了挂。没有谁不正常,只是你的眼睛通透了一点。”
小泉说。
在繁重的劳动里,在劳动量不等同于工资的环境里,必然会丢掉什么。“我拿到的钱并不足以弥补我在高强度工作中损失的东西,但我又迫切的需要钱”当
前需求和未来需求的取舍。
谁都知道长时间的通宵加班对健康的损害,谁都清楚放任自己身上的疾病发展可能会丢掉性命,但在高薪水和当前并没有治疗方法的情况下,黑田和小泉做出的选择没有什么不同。
能糊弄自己就去糊弄,自己糊弄不了就让别人给一个理由。
他们选择了对自身健康的麻木。
准确来说,是对未知情况的钝感。
无法解释的情况就当做自己是特殊的,整个世界其实都正常。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的,所以免不了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