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腹背受敌

当天晚上,卫戍平和申明渊坐在一起商议对策。申明渊先问:“卫总兵,我对战事一窍不通,此次是父皇命我来海西跟你学习的,你有何高见?”卫戍平站起来行了一个礼:“殿下抬举微臣了。”申明渊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卫戍平指着地图对他说:“目前碧波城内还无动静,咱们应该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水魔攻打海斯,咱们管不着,但怕就怕过几天消息传开,西堤、暴捷两国联动,后湾郡再跟着前后夹击,趁机攻打海西,那就危险了。”

申明渊问:“若羑王爷真的起兵,那他的目的一定是打到花都去,谋权篡位,否则,没有意义。难道他不会直接南下吗?”卫戍平摇摇头说:“殿下,我们海西位置实在太重要。他若不先灭了海西,四国无法向南支援他,那他就只能单打独斗,胜算不大。而且,他直接南下,倘若我们卫家军不管不顾,攻打碧波城,那他的老巢也危险了。所以,他只要想起兵,就非得把我们卫家军先打趴下不可。”

申明渊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是了,是我疏忽了。若非海西这么重要,他也不必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想整倒卫家。所以你说他若有异心,第一战,一定会来打海西是不是?”卫戍平有些担心:“四国联军若来,我们卫家不怕;羑王爷若来,我们卫家也不怕。但就怕他们串联好了,一起发难,到时候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就很难说。”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再次行礼:“万一是这种情况,微臣全家,万死也会护着殿下安全离开后湾郡。”

经过接连两次被暗杀,申明渊已经知道,此地凶险,远在他的预料之外。但还好,父皇知人善用,卫家果然是可靠的。所以他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卫总兵,现在几乎可以判定,羑王爷是绝对会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北境四国呢?咱们有没有办法和他们谈谈,我想,羑王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咱们也可以许,他们要的无非是钱粮淡水,咱们多给些不就行了?先稳住他们,等平了叛军,再慢慢来一个个收拾。”

卫戍平回他:“四国贪婪,若是只要钱粮,海西府目前虽不够,但以后可以补给他们。只是我们不知道羑王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万一是造反成功之后,给他们割让城池呢?” 卫戍平话音刚落,申明渊右掌便“啪”的拍在了桌子上。他虽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割地赔款是奇耻大辱,大阳建国一百一十六年,历七代皇帝,也从未割地、和亲过。

他和申明煌不同,申明煌性子严谨不苟言笑,他却不拘小节,平日里说话也嘻嘻哈哈,所以卫泱泱对他不理不睬他也并不在意。但卫戍平一提到割地,却是他进入海西府以来最严肃的时候。他站起身说:“割地他们想都别想!要割去割别家,咱们大阳一粒沙子也不给他们!” 听他说到这里,卫戍平却好像有了新的思路:“殿下,您刚刚提到割地去割别家,微臣倒有个主意。只是这事咱们无法做主,需要上表皇上,先行请奏才行。”申明渊想听听他的意见:“卫总兵,你先说是什么主意?”

卫戍平又指着地图:“这水魔,是四国中最大的一国,除了来攻打咱们海西,也常年欺压其他三国。腮波雪蝶的大儿子就在水魔做过人质,其他两国也向水魔派过质子。微臣想,既然现在托不经突袭海斯,国内必然空虚,咱们为何不给他添一把柴,联合西堤、暴捷,从西面和南面同时攻打水魔。到时候,水魔的土地,三家平分。而且,水魔骑兵战斗力最强,若将他们彻底消灭,北境防守的压力也会大大减少!羑王爷才能许给西、暴两国多少城池?更何况跟着他造反,不一定能成功。这三分水魔,反而胜算更大、获益更多。只是,”他说到这里,开始犹豫。

申明渊听懂了他的话:“这联合两国,不是小事,卫总兵是担心,上奏皇上再派使臣来,耽误了战机,对吧?”卫戍平回他:“是。而且,打下来的土地,微臣也是没有资格许给两国的。”申明渊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印章戒指,对他说:“卫总兵,我来时,父皇叮嘱过,若情况紧急,我可以全权做任何决定。你现在无需考虑做这事的后果,你只要考虑能不能做到即可。”卫戍平听他这样讲,吃了定心丸,继续说他的主意:“殿下,我们虽然和四国是死敌,但是这些年也并非日日缠斗,平日里也是互有通商的。微臣有信心,能说服两国,一起攻打水魔。”

托不经的心里,在陵州时就种下了一棵怀疑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子越长越大,直到四月底腮波一帆来海西祭拜腮波一苇时,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原来腮波雪蝶早就知道他大儿子是我弟弟杀的,他还能忍辱负重这么久,心机之深,令人胆寒。两年前羑王爷让我们四国联手进攻海西,是他做中间人传话;一年前在陵州,也是他说的钱塘空虚,这才造成肖刁儿被全歼;现在,他小儿子又和卫戍平的女儿勾勾搭搭。所以,他臣服我是假,想给大阳做属国才是真的!是了,到时候他儿子娶了卫家女儿,有大阳给他撑腰,我们水魔就再也别想压过海斯了。杀了他,托不经心想。

比卫戍平晚几天收到消息的,是腮波雪蝶。他恨托不经背信弃义,去年还一起和海盗合作,进攻钱塘,今年居然反手来攻打自己?很快,海斯国王寻辉祖派人来宣腮波雪蝶进王宫议事。腮波雪蝶兵权在握,要是以往,根本就懒得搭理国王。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前年他自己做主答应了羑王爷联合四国偷袭卫家,惹怒了卫秉钺,害得海斯被打的一路迁都,他也逃窜至海上之后,他在海斯的威望就一落千丈。等他从陵州再逃回来时发现,寻辉祖不像往年那般听话了。

寻辉祖招待他用餐,说的好听是国王的宴席,但席上的食物,还没有卫家招待宾客来的丰富。一个国家一年之内三次迁都,一路逃命狼狈不堪,简直是奇耻大辱。前年,他们从从原来的都城龟来城,搬到向东三百里的黑豹城,卫秉钺这才不追了。因为,完全没有追的必要了。这黑豹城,处在荒漠中心,卫家骑兵根本过不来,而且,就让他们自生自灭,饿也能把他们饿死。直到去年,国王才又搬回都城。

君臣两个各怀鬼胎,一边吃,一边回忆以往的安乐日子。寻辉祖问:“腮波将军,水魔骑兵快要打来了,你有何良策退敌?” 腮波雪蝶说:“臣准备亲自到白豹城指挥作战。”寻辉祖叹了一口气:“我们海斯是小国,连年征战,恐怕已经无力反击了。”

他们又对饮了一杯酒,寻辉祖又说:“孤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退敌。”腮波雪蝶问:“君上有什么办法?”

寻辉祖笑着对他说:“你的人头。水魔的托不经托人稍信来,说只要将你的人头交给他,他们便收兵。为了保住海斯国,你牺牲自己,也是值得的,对吧?”腮波雪蝶也笑了笑:“托不经是穷疯了吗?没有粮食,不敢去海西抢,却来我们海斯抢。臣的人头,能抵几车粮食?倒是君上,生活奢靡,不事劳作,还白养着一群大小老婆和孩子,若君上死了,倒能节省不少粮食。”

寻辉祖虽然没什么权力,但被他这样公开的辱骂,倒也是第一次,所以气愤地指着他:“你好大胆子!”腮波雪蝶看着他,就像猎狗看着一只无力反抗的兔子:“君上若是今天不给我喝这杯毒酒,还能继续做你的傀儡国王。既然你想我死,那你必须死在我前面。”说罢,他冲上王座,将寻祖辉一剑刺死。又命人将寻祖辉的人头送去给托不经,表达了自己决不投降的决心。

托不经这一打,倒是打破了羑王爷的大计划。他本来是准备明年春天,联合四国前后夹击灭掉海西再起兵的,但现在居然收到水魔和海斯打起来的消息,再加上他派去的杀手并没有成功,申明渊居然被人救走,不知所踪了。申明渊死了倒也罢了,怕就怕他现在还活着,回去花都,嘉获帝定要彻查他被暗杀的真相。到时候,就很容易发现自己囤积武器的秘密了。

形势紧迫, 不得不反了!八月初一,羑王申亮昀诱提督袁疏阔来王府,要他和自己一起造反,袁疏阔不从。羑王将他杀掉祭旗,宣布起兵!袁疏阔是后湾郡除卫戍平外军阶最高的武将,他一被杀,情况直转而下,一天时间内,整个碧波城,便都在羑王爷的掌握之中了。申亮昀明白,战机稍纵即逝,现在最要紧的,是攻下海西府。否则,过几日消息传到花都,嘉获帝派军队前来,两线同时作战,就再也没机会灭掉卫家军了。

羑王爷实在是心急,所以八月初二夜里,叛军便从北城门出城,向海西府进发。

墨营最先发现叛军,按照卫戍平的指示,墨营佯装败退,一路退到海西城内。认叛军在升平门外如何叫骂,卫戍平只是不加理睬。时间紧迫,申亮昀非常着急。海西府城池坚固,卫家军若龟缩不出,他手中虽有大炮,就算拿炮硬轰,想要攻下海西,只怕也得一月两月。一个月后,他起兵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不行,非得诱得卫戍平出战不可。

羑王爷很着急,卫戍平也着急。海西府是孤城,之前只需要在北边万夫门抵挡四国军队。这从南边升平门对战大阳自家军队,还是第一次。被困上一两个月,就算能拖住叛军,海西府无外援接应,也会弹尽粮绝。可现在,只有等待,等着朝廷发现羑王爷叛变了,派军队从后湾郡南边前来平叛。

卫戍平将海西目前的困境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申明渊。但还好,他们比羑王爷早五天得到了托不经攻打海斯国的消息。五天,对于卫戍平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来说,足够救命了。他先是派人联系了暴捷和西堤,连拉带打,要他们等待时机一起出兵征讨水魔。但他知道两国并不可靠,所以派蓝营、绿营留在北城门外,震慑两国。等叛军到达海西南城门外时,羑王爷并不知道,卫戍平已经斩断了他与四国前后夹击海西府的梦想。

申明渊听完卫戍平的话,知道海西危急,便将嘉获帝的部署和盘托出:“卫总兵,我们可以派人去保仓郡找吴总兵求援。这样比朝廷派军队来,要快得多。只是不知道,这一来一回,实际需要多少时间?” 卫戍平听完他的话,马上在地图上指给他看:“若从海西骑快马赶去保仓军大营,只要一天半。但沙漠中十分危险,一个人绝对不行,必须派五人出去,才能确保消息万无一失的送到保仓。然后,吴总兵再整顿军队,派兵前来。一切顺利的话,要五天才能走到后湾郡。但他们要攻下高县、巢县、湃县三座城池,才能到达碧波城。” 卫戍平是个很严谨的人,他仔细算了算保仓大军和叛军的兵力部署,再想了想吴总兵的指挥能力,十分肯定地说:“二十天,最多需要二十天的时间,保仓大军便能开始攻打碧波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们确定好了时间,又遇到了更加棘手的问题:如何派人出去送信?城门外叛军将海西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要派五个人?派人混出去,倒还是能想到办法,可是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羑王爷察觉有人出去送信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卫戍平这倒犯了难。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双方兵力差不多,且海西是防守重镇,羑王爷以五万兵力包围一座城池,胜算并不大。所以,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申明渊也懂得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用兵之法,他知道羑王爷围困海西府此举并不明智,胜算也不大。这羑王爷从未领兵打仗过,他的用兵水平,与身经百战未尝一败、三十五岁就当上海西府总兵的卫戍平相比,显然是提鞋都不够格的。尽管申明渊清清楚楚地知道羑王爷必败,但战场之残酷,还是超出他的想象。在面对城门外的数万叛军时,他还是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可露出怯意,不然,他将来凭什么去争太子、做皇帝,掌管天下呢?

就在卫戍平犯难时,羑王爷倒是送来了台阶。他亲自站在城门前,对着卫戍平喊话:“卫总兵,本王此次前来,不是来同你打架,而是来同你结亲的。”卫戍平穿着总兵专属的金色鱼鳞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上,大声喊:“末将的犬子可不敢高攀王府的郡主!”申亮昀摇摇头:“非也非也。本王的世子六月里在街上偶然间遇到卫总兵的千金,见令爱秀外慧中、温柔娴静,非要她做世子妃。本王只此一子,既然他爱慕卫小姐,那也只得拉下老脸,亲自前来海西府求娶。”

城楼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胡说八道,这“秀外慧中、温柔娴静”,哪一个字说的是卫泱泱?申明渊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卫泱泱在街上打的,居然是羑王府世子。但她将对方打个半死,人家怎么可能觉得她“温柔”?他正想笑,忽然想到,不会是那日自己出手相助,这才被对方查到了身份、暴露了踪迹吧?哎呀,太不小心了。

卫戍平冷冷一笑:“多谢王爷抬爱了,不是末将不识抬举,只是小女从小被宠坏,无法无天。就怕她到了王府,万一世子惹她不高兴,她一时冲动将世子砍死,那王爷不就断子绝孙了吗?” 骂人断子绝孙,是十分恶毒的话,但卫戍平说的也是实情,而且这话只能他骂对方,对方却并不能骂他。因为他有七狼八虎,现在连孙子都有三十多个,绝对不会断子绝孙。

申亮昀气得跳脚,他在城楼下大喊道:“卫戍平,三年前的三里营之战,卫家虽胜,但也付出巨大代价,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卫家军会遭到突袭?海斯军为何能够来到碧波城下威胁墨营?而水魔骑兵又为何持有大阳所制的钢刀?而橙营、青营、绿营,又为何同时被西堤军和暴捷军所牵制?我想,这一切,并非巧合吧?”他说的,自然是有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他是想告诉卫戍平,四国和他早有联系,若不肯献出女儿,便得接受前后夹击。可是三里营之战,乃是卫家八代人遭受的最大一次打击,他这样讲,显然这打击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所以他讲完之后,并没有起到他认为的效果。城楼上卫家子弟的眼神里,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申明渊穿着普通将官铠甲站在后排,并不起眼。他看到卫家众人都将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弓箭,只待卫戍平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射死申亮昀。可申亮昀见众人沉默,以为他们怕了,又不知死活地说:“本王前日已命人去通知四国,他们很快便会赶来。卫总兵,我给你三个时辰考虑。你若肯将令爱献出并归顺本王,事成之后,本王许你侯爵,兵部尚书一职也留给你,好不好。而且,本王只此一子,令爱若做了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你便是未来的国丈。” “未来的皇后”,卫戍平听到这里,似乎有点动心了,回道:“好,王爷,那待末将回去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