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乐海

想到这里,卫秉钺对着卫泱泱笑笑:“以后对人说话要温柔点,不然,谁敢要你,别到了嫁人那天,咱们娘家要送一大筐的绣馍,婆家笑也笑死。”

海西人有个风俗,姑娘嫁人那天,娘家要按照新娘子的年纪,几岁就蒸几个开花馍馍,在花瓣上点上红点,寓意花开富贵,叫做绣馍。因新娘子的年纪不好当面公布,绣馍带到婆家,婆家亲戚一看筐内有几个馍馍,便知晓新娘子多大了。

卫秉钺说“一大筐秀馍”,当然是讽刺卫泱泱要变成老姑娘,才有可能嫁出去的意思。

卫泱泱道:“哼,一大筐就一大筐呗,嫁不出去,我就一直留在卫家,吃穷你们!”

卫秉钺又笑笑,说道:“好了,一会儿你记得,我若败了,敌军破城”,他右手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身后,道:“你便骑马去升平门,将柴禾点燃。” 他见卫泱泱不做声,又道:“水魔人攻进来时,自然会烧杀抢掠一翻。到时候整个城都烧起来,敢犯我海西的人,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卫泱泱正准备答应,卫夫人走上城楼的台阶,说:“点燃升平门的事,交给我吧。让小石榴留在这里,还能多杀几人。” 兄妹二人一起回头喊:“阿娘?”

卫夫人微笑着看着一双儿女:“怎么,看不起我这女流之辈?” 卫秉钺忙道:“阿娘,你没穿盔甲,太危险了,你快回家去吧。” 卫夫人说:“若你们在前面败了,我们家里呆着的老弱妇孺,不是更危险吗?你放心我虽然不会功夫,但柴我总会点的。”

卫秉钺看着自己的嫡母,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卫夫人嫁给卫戍平多年,对家里长辈、对他们兄弟都照顾的很妥帖。海西人有一句笑话:海西归卫总兵管,卫总兵归卫夫人管。自己的父亲在外人面前不管多么的威严,回到家里却连重话都不曾对母亲讲。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发生争吵,父亲气的将一桌子饭菜都掀了,把盘盘碗碗全砸在墙上,菜汁泼的满墙都是,也没舍得对母亲动一下手。连父亲都不敢对她动粗,卫秉钺自然更不敢同她发生争执了。

卫夫人看他犹豫,又道:“好了阿钺,不耽误你们商议军事,我走了。” 说完,她走下台阶,骑着自己的马,向升平门而去。

卫泱泱开口说:“那,那我和你一起出城迎敌!” 卫秉钺略微思索了一下:“不,一会儿我带人出城之后,你便将吊桥拉上来,你站在城楼上,用弓箭对着我们,若有人走进三里营,你便下令射死他。” 他说的三里营,就是壕沟前三十尺处。卫泱泱道:“是。”

卫秉钺又叮嘱道:“不管是我们卫家军还是敌人,只要是靠近壕沟三十尺处的,一律射死。” 他顿了顿,加重了话音:“包括我。” 卫泱泱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卫秉钺又道:“怎么,军令你没听懂?” 卫泱泱重重点点头:“懂了!” 卫秉钺见她答得干脆,这才放心的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又抬起右手,捏着卫泱泱肉乎乎的左脸颊。往日里,卫泱泱只要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他便这样捏脸教训她,兄妹二人管这叫“捏包子”,他每次捏包子,卫泱泱都要反抗,这次也不例外,卫泱泱道:“不准捏我的包子,你要回来吃我的绣馍。” 卫秉钺松开手,退后一步,大声道:“好!”

说罢他也走下城楼,骑上战马,吩咐手下:“出征!” 这时候,兵士将吊桥放下,骑兵开始陆续走出城门,九爷爷扔掉拐杖,挥动手里的鼓槌,敲响了出征的鼓点。卫秉钺在城楼下听到鼓声,对着城楼上大喊道:“将锣扔下来吧。”

军队作战时,击鼓而出,鸣金收兵。那鼓点是进攻的信号,那锣声便是收兵的信号。

既然全城决意赴死,那就自然没有收兵的道理,若败了,还要锣干什么?若胜了,也不在意再买一个锣。他这么喊,便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所以卫泱泱听到他的喊声之后,真的将那锣从城楼上扔了下去,扔进了壕沟里。

卫秉钺他们走出吊桥后,卫泱泱忙嘱咐人将吊桥升起。这样,万夫门城墙前,便只有一条宽三十六尺的壕沟。敌军想要攻城,就非得架上云梯,从壕沟通过不可。他们通过时,城楼上的弓箭手,就可以趁机放箭了。

卫秉钺他们,就在三里营列阵,静静的等着水魔骑兵的到来。城楼上下,一共有一万三千五百人。可是除了远处敌军骑兵滚滚而来的马蹄声,这一万三千五百人,居然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每个人都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剑,安安静静地等着大战来临的时刻。卫泱泱看到,远处烟尘四起,那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水魔军,来了!

水魔国王的弟弟,右将军敦不脱此刻很是得意。两天前,他的弟弟托不经虽然损失惨重,却立下奇功,将卫家蓝营上等兵全灭。而今天,他若再破海西主营。那么,驻守海西南面的墨营、橙营不足为惧。整个后湾郡,将无险可守,挥师南下,大阳国的花花江山,都将暴露在自己面前了。

每一个水魔骑兵脸上都带着微笑,这一趟捡了个美差,彷佛大阳国里,那些金银珠宝、粮食草料,还有那娇滴滴的大阳女子,已经在自己怀里了。

他们刚刚经过乐海时,还抽空将马喂了个饱。那乐海在海西东面,是这干旱之地方圆百里唯一的清水湖,一向被卫家把持着。相邻四个邻国的十多个城池,都只能喝雨水。倘若一年不下雨,他们就只能喝地下挖出来的咸水。若此番打垮了卫家,便能将乐海纳入水魔国的领土,这对于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的北境人来说,简直是比过年还要高兴的事了。

看着水魔骑兵牵着马在乐海里畅饮,卫秉锏和兵士们都趴在湖的另一面,一动不动。那湖并不大,所产清水仅仅够海西人喝水吃饭种地而已,有时候他们还要用湖水喂马,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喝。为了争夺乐海,大阳、水魔、西堤、海斯、暴捷几国,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仗。毕竟,有清水就意味着能种粮食,有粮食就能活命。民以食为天,这乐海,当然比海西人的命还要重要!

但此刻,水魔人来抢水,他们只能一动不动的等着,等着关键时刻给对方致命一击。

北境比不得中原繁华,几个郡都过得很苦,朝廷贬斥官员、流放犯人时,也会发配到海西来。但因斩杀敌军时,每杀死一人能有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而五十两,足够一户百姓吃上几年的白面馍馍了!所以附近郡、府、县,也有穷的活不下去的百姓,自愿拖家带口来到海西打仗。朝廷为了海西人能安心驻守,很是大方,每年除了从中原调粮草武器过来,割耳朵有赏钱,战死了有封赏,军功能升官,总之,家里只要有男人能上战场立功,全家就能活命。

所以海西人,对生男孩很是看中,家里的儿子多了,那简直就是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他这一辈,卫家共兄弟十五人,再加上堂兄弟一百多人,在海西,谁不羡慕?

卫秉锏眼睁睁看着水魔人喝饱了水,渐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