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的宜兰宫,是先帝为王太妃修建的寝宫。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儿,也是因她名字里有个“兰”字。
宫内檐牙高啄,雕廊画栋,美轮美奂,顾慈却无心欣赏。
方才她打听过,王若今日并未进宫。既然不是为王若的事,那王太妃又为何还要召她过来?总不能真的只是唤她去喝茶吧
如此忐忑了一路,顾慈捏着手,随宫人进偏殿。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上绘十二花神向昆仑遥拜王母图。下置鎏金熏炉,吐出粗粗细细的薄烟,更添几分飘渺。
宫人们低头,井然肃立两侧,偌大的宫殿,竟一点儿声也听不见。
王太妃就坐在屏风前的玫瑰椅上挑花样。
阳光透过南窗照进来,映得她眉目温柔。
已近半百的年岁,她面上却不见半分老态,只在笑起来时,眼角才会显出几道细细的鱼尾纹,可见平日极其注意保养。
顾慈上前行礼,“臣女顾慈,给太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好孩子。”王太妃笑得像个弥勒佛,招猫儿似的,把她招到跟前,指了身边的椅子让她坐,握住她的手抚了抚。
“嗯,不错,模样和性子都是哀家喜欢的。太子一向会看人。”
顾慈含羞垂眸听着。
她却叹了声:“哀家今日原也请了太子过来,可他非说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哀家便又说,是请了你过来,怕你一人觉得拘谨,才唤他过来陪你。可他还是那句话,不来就是不来。”
“这孩子,脾气扭得很。这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还是该多抽空陪陪重要的人。”
“先帝当年,不也是这样,百忙中抽空陪的哀家?哀家就不相信,他一个太子,再忙,还能忙得过先帝去?”
她神色和蔼可亲,仿佛寻常人家的祖母同自家孙辈们说话。
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和蔼。这才刚见面,竟就直接开始挑拨离间了?
顾慈笑语晏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太子殿下毕竟是万民的太子殿下,理当以天下为先。更何况前段时日,臣女回姑苏探亲,殿下一路护送相伴,想必挤压下的政务要比从前多好些。”
“若臣女还为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殿下时间,岂不就不识抬举了?”
这话宛如一柄钢刀,直捅王太妃肺管子。
先帝得空陪伴,哪里比得上人家抛下一切,二话不说直接追到姑苏去厉害?孀居多年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可她是太妃,不好当众同一个小辈过不去,有份,就只能在心里暗骂。但骂来骂去,最后伤着的,还是自己。
顾慈仍捧着她的茶,品得好不快活。
王太妃这会子才眯眼,重新打量眼前之人。
王若说得没错,这位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表面弱不禁风,说话却绵里藏针,时不时冒头往你心口捅个大窟窿。
难怪头先连沈贵妃那么风光的人物,也栽她手里头了。
“你能这么想,说明是个识大体的,哀家”王太妃顿了顿,僵笑着一字一顿道,“很是欣慰。”
顾慈觑着她手背上绽开得道道青筋,忍住笑,“太妃娘娘谬赞了,这是臣女应当做的。”
砰——
她手上又多爆起一根青筋。
顾慈抿笑不语,王太妃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七十二变。想她纵横后宫这些年,从无敌手,不想今日竟碰上一个。
嘴里全是好听的话,可钻进耳朵后,却跟千刀万剐似的。
王太妃平了平气,抚着手上的金累丝甲套,说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这太子也真是的,到现在屋里还一个人也没有。放眼帝京城,别说勋贵人家,就是平常百姓人家,到他这年纪,也该当爹了。”
话停在这,她又瞧顾慈一眼,抱怨道:“更何况他还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没个子嗣哪行?你说是不是?”
顾慈心头一蹦,隐约生起一丝幽寒之意。
王太妃被斜对角铜镜吸引,窥见几根散出的发丝,忙抬手仔仔细细捋回鬓中,笑吟吟道:“现在好了,东宫里头终于有了女主人。你也该早些准备着,为太子挑几个可心的人到东宫伺候着。即便没个侍妾,怎的也该有个侧妃不是?”
她使个眼色,便有宫人捧着本画册子过来。
“这里头登记的,都是今年帝京城内适龄的姑娘,出身都不错,哀家昨夜替你先瞧过。有几个条件格外出挑的,你若觉得不错,哀家便请她们过来,到时再让太子从里头选个喜欢的做侧妃,如何?”
顾慈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终于进入正题了,原来今日特特找她过来,是为了这个。这正妻还没娶进门,竟就已经想着要塞个侧妃过来了?
“臣女不敢妄言。”顾慈不急不恼,和稀泥般的说完,就再不说话。
王太妃骄纵了半辈子,头回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心底拱起一丝火苗,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翻开册子,指着上头一副画像。
“这是哀家的侄女儿,名唤王芍,性子同你一样温顺。正巧,她今日也来了,就在里头绣花,哀家这就让她出来,陪你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