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爷。”
宋玉章立在一旁不动,“三哥,我出去了。”
宋齐远打完了哈欠,手放了下来,轻抬了抬眼皮,满眼全是困倦,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我在这家不做主,你什么事都不必知会我,就当我是个没用的闲人吧。”
宋玉章笑了笑,“那三哥好好休息。”
宋齐远又看向他,宋玉章这两天显见的是养得气色好了,愈发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宋齐远捋了下蓬乱的头发,灿烂一笑,“你也是,别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当心身体吃不消。”
这话说的很不动听,宋玉章笑着听完,“多谢三哥教诲。”
四个兄弟,各有各的心思,像宋齐远这样直接将敌意摆上台的,倒真叫宋玉章忌惮。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很不好对付。
宋玉章压抑住那颗跃跃欲试的心脏,一路在车上默念起了“阿弥陀佛”,想想送给他一条新生命的小宋少爷……
钱与情,他都得到过许多,所以不觉得稀罕,这条命不一样,除了小樱桃,就是小宋少爷又给了他一条命,这么想的话,小宋少爷能算他第二个妈……宋玉章摇了摇头,胡思乱想到了这个地步,自己都觉着好笑了。
警察局比前几天冷落多了,宋玉章进去,想找那位与他约定的巡捕,回复他的人说“孟家的东家来了,田哥在里头陪着说话。”
宋玉章心念一动,正要说什么时,有两人一前一后从拐角的走廊过来了,走在前头的个子高挑,长衫短发,眉目干净冷傲,不笑比笑倒显得温和,“那这个事就都交给你了。”
“行,孟先生,您就放心吧……哎,五爷,五爷您来得正巧……”
孟庭静步子一顿,眉眼也跟着一顿,他抬起脸,视线从嘈杂而昏暗的房间掠过,一路向上,如约而至地落在宋玉章脸上。
宋玉章正在笑,见他看来,于是笑得更深。
“五爷,您来得真是巧,正好,两位爷都在,也都是好人,这打棺材下葬的钱我也不能收两份,五爷您前两天给的,加上孟先生今天给的,整好凑个数,那些人遇上您两位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辈子能落个好去处也是福气。”
宋玉章听完,心里大致知道了孟庭静今天来是为了同他做一样的事。
“好了,你去办事吧,”孟庭静对身侧的人道,“我们只是出一份钱,你是亲历亲为,真正积德的事,还要你多费心。”
“孟先生,您这话说的……”
孟庭静又客套了两句,对方得了钱,又得了好听的话,心甘情愿地去料理那些发臭的遗体去了。
孟庭静望着走廊的方向,一直没搭理宋玉章,只余光留意着他,心想这人怎么今日这么安静,好,既然这样他就静观其变,倒要看看这人今天又有什么新花样。
“孟兄。”
孟庭静有些想笑,心想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他一向想什么就做什么,于是也真笑了,余光瞟过去,不屑而又好奇,带着试探与审批,供他审判的是宋玉章一张美丽至极的面孔,那面孔变幻莫测,像是戴了无数张面具,惹得人不由自主地去探究其中的深意。
而今天,今时今刻,孟庭静不需要去探究任何,宋玉章的面庞干干净净,一览无余的柔情,“多谢你。”
宋玉章很感激孟庭静。
他今日来,与其说是为别人收尸,实际却是为自己收尸。
从那天过来看了此地的惨状后,宋玉章便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葬身大海,是不是也像这些人一样,一卷草席乱葬岗,死得悄无声息,连个名字都没有。
可怜啊。
可怜得他有时夜里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身上爬满了蛇虫鼠蚁,被啃得干干净净。
如今他知道了,即使真死了,也有人会替他收尸,给他一副棺材,一个体面的好去处。
孟庭静默默不言,在宋玉章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周身都漫上一股不适,说不清的不自在,后背微微发烫,骨头发痒,很想动一动肩膀,扭一扭脖子,去驱散那股不适的感觉,他对抗着想要抓挠的冲动,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他冷淡道:“谢什么?”
宋玉章笑了笑,那笑容同样干净,没有任何让人摸不透的地方,“谢你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