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风与江凌飞去查探时, 老者说的是“亲耳听到邢大人议事,上头吩咐要开闸”, 但老丞相为大梁鞠躬尽瘁数十年,一直忠心耿耿,实在没有理由被李珺收买——更何况在白河改道后, 李璟与邢褚的关系也并未疏远,不像生有间隙。
“没有证据, 只是听到了一些流言。”季燕然道,“有些当年的老人,对邢大人颇有微词,说他只顾监督改道, 不顾百姓死活。”
“那并非老丞相一个人的错。”李璟叹气,“上千的城镇村落,上万百姓要离开故土,时间只有那么多, 说真的, 当时闹出任何惨祸都不意外。”而廖寒的温良和善、谦恭有礼,对于整个工程来说, 最大的作用其实在于安抚百姓, 再替李璟竖一面光鲜大旗, 实际上迁了多少户人家反倒不重要。可其他官员不一样, 他们是实打实顶着任务的, 若都打不还手, 全无暴力, 只怕时至今日,白河还在耀武扬威发着水灾。
“遇到流氓泼皮,或是一些老顽固,大多是强行绑了带走,后续再做安抚。”李璟继续道,“矛盾有,流血有,人命也有,但提前开闸淹村,无论朕还是老丞相,都不会做,也从未做过。”
季燕然道:“是。”
面前的茶已经凉了,李璟传来内侍,换了新的西湖龙井。德盛公公屏息凝神,动作又轻又快地收拾好茶盘,全程未敢抬头,直到临退出门时,方才偷眼瞄了一回——幸好,皇上似乎并未发怒,王爷也正在喝茶,不再像方才那样剑拔弩张。
“至于老二。”李璟道,“若你愿手下留情,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季燕然皱眉:“隐瞒我,是父皇的意思吗?”
李璟点头:“是,父皇见你为廖家的事怒火攻心,恨不能将所有朝臣都扒个底朝天,便命我要守口如瓶。先前是因为杨氏未倒,后来是因为杨妃以命求情,说情愿自己赴死,只求能保住老二的命,父皇毕竟受过杨家不少扶持,那阵又已经老了,眼见杨妃血溅大殿,一时受了刺激,再想起旧日恩情,便一边躺在病榻哭哭啼啼,一边将朕宣召入宫,叮嘱要保护好老二,哪怕打发到偏远之地做个王爷,也别被你一刀宰了。”
季燕然问:“皇兄也想放过他?”
“一个草包,死了活着,都不重要。”李璟替两人添满茶水,“其实我留着他的命,还有另一个原因。按照你的本事与脾气,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二十年,只怕也不会放弃追查真相,迟早会知道廖寒遇难是因为提前开闸。而那时若老二已经死了,我又推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只怕你我兄弟间也难再太平。”
季燕然又问:“那我现在能杀吗?”
“你想审想杀想千刀万剐,朕都不会阻拦。”李璟道,“不过他好歹是王爷,别把事情闹得太大。”
夜渐渐深了,德盛公公轻手轻脚,为御书房里多添了几盏灯。
佛珠舍利失窃,只是一切的开始,后来的赏雪阁也好,十八山庄也好,不把朝廷搅个天翻地覆,幕后阴谋像是永远都不会终止。至于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没人能说清。
“此番我追查十八山庄时,有人来向皇兄煽风点火吗?”季燕然问。
“我懂你的意思。”李璟道,“暂时没有,不过对方这回来者不善,势力似乎也不容小觑,想在朝中安插进几条眼线,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皇兄将来更要小心谨慎。”季燕然活动了一下筋骨,又看向窗外,“已经快子时了。”
“回甘武殿住着吧,已经替你收拾好了。”李璟笑道,“明日想吃什么,让德盛去吩咐御厨。”
“甘武殿就不住了,府里还有客人,我得回去陪着他。”季燕然站起来,“对了,皇兄那把几百年前的古琴还在吗?”
李璟警觉:“那是朕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凤栖梧’。”
“哦。”季燕然遗憾:“不能送啊。”
李璟:“……”
季燕然又问:“那我明日能带个朋友,自己进国库挑点东西吗?”
李璟看着他:“什么库?”
季燕然从善如流:“皇兄的私库也成。”
李璟头疼:“行,去挑吧。”
季燕然耐心询问:“多挑几件成吗?”
李璟单手撑着额头:“成。”
“那把琴呢?”
“拿走吧。”
“国库——”
“出去!”
萧王殿下笑容满面,在离开时还特意叮嘱一句,让德盛明日准备个大板车,御膳房里拉白菜的那种就很好。
德盛公公连连答应,恭敬目送季燕然离开后,又进到御书房里伺候。李璟转了转手上扳指,叹道:“他查到了当年白河提前开闸的事。”
德盛闻言大吃一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