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里元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他微笑着,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保护好了潜伏的同志,无愧组织。
直到他去世前,脑海里都是红旗飘飘。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身体流淌到地面,像是迫不及待要滋润地面上未发芽的种子,像是要把种子浇灌成花。闻思齐盯着靴子底下的血色泥潭,耳边嗡鸣。
在地下的残酷斗争中,活着的人要比死了的人背负太多。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背负着战友的夙愿和未完成的任务。
他必须收起悲伤,继续前行。
他知道,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获得藤井和李默群的信任,把位子坐稳。
这一场风波过后,天已大亮。闻思齐从76号出来,仰头望着发白的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忽然李默群在身后拍了拍他,“老弟回家吗?要不要跟我们打两圈?”
闻思齐回过头,看到他与王鸣禹一同出来,笑了笑,“三个人不够吧?”
“哎,哪的话,还有一个马上就来了,我到时候给你介绍一下。”李默群说。
小客厅里,李默群家的用人端上四小碟水果,放到打麻将的四人面前。李默群的太太叶丁柳轻倚在李默群身旁,一只手轻捻着小银叉将水果送到他嘴边,一只手自然地搭在红棕色皮质椅子上。红木地板映着早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书柜上摆满了各色瓷瓶,墙上挂着字画和山水画,显得古色古香。家里的设施摆放都是有讲究的,哪怕是不起眼的角落,也养着一棵金钱树。
几个人在牌桌上闲聊,王鸣禹随手出了个“东”,说道:“主任和嫂子真是恩爱,让我等好生羡慕。”
“碰。”李默群笑道,“羡慕啊?王太太不够体贴?再娶一个。”
王鸣禹说道:“我哪敢,被她知道不得废了我。”
几人哈哈大笑,王鸣禹惧内的事情人尽皆知了。
谢利安抽着雪茄,屋内烟雾缭绕,他把话题引到闻思齐身上,饶有兴致地说:“闻处长一表人材,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不讨老婆?”
闻思齐笑呵呵地:“钱还没赚够呢,老婆本都不够,再说了,有钱自己花不好吗?多个女人分钱,不划算不划算。”说着他很顺手地打出一张牌。
“哎哟,糊了!”李默群把牌一推,高兴地伸出手,“拿钱啊各位。”
三人不情不愿地将几张钞票递给他,王明禹调侃道:“闻老弟你这牌技也太烂了。”
谢利安说道:“不会吧闻处长,你们家在上海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会差那几个讨老婆的钱?”
“谢署长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闻思齐神秘地说,“越有钱,越抠门。”
四人大笑着,谢利安拍了拍闻思齐肩膀,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意思,他说:“李主任,你这个新来的小兄弟太幽默了,我喜欢。”
李默群笑了笑,随口问道:“思齐这些天来76号还习惯吗?”
“习惯的,主任。”
“今天的审讯没被吓到吧?”
闻思齐笑着说:“不就是死了个人吗?我从军校出来的,这点胆子还是有的。相对而言,我还是比较担心藤井大佐的伤势。”
李默群赞许地点点头,“藤井大佐在陆军医院,有绝对的医疗支持,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了,那是十三个嫌疑犯,今晚再审一遍,然后都拉去毙了吧。思齐,行刑监督交给你了。”
“好的,主任。”
李默群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
王明禹忽然说道:“主任,忘了跟您汇报,那十三个人里有一个是重庆方面的人。”
“哦?”李默群来了兴致,“有没有挖出什么?”
王明禹摇摇头,“这个人是战场上的逃兵,刚来上海没多久,成天混迹赌坊烟馆。”
李默群鼻息间迸出一声鄙夷的声音,“懦夫,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也没必要留着了。”他想了想又说:“据曾里元交代,接头的是个女的,你们特别要审问清楚那几个女嫌犯,顺便把之前登记的千钧赌坊常客资料都过滤一遍,看看有没有线索。”
“是,主任。”闻思齐和王明禹齐声道。
午间,一辆黑色的庞蒂克汽车孤零零驶过街道,不远处一对宪兵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巡逻,经过他们的时候,闻思齐眼神空洞的望了他们一眼。
他的脑子里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自己眼睛好像看不太清了,只能依靠本能记忆开向回家的路。
两侧车窗的风一股脑儿灌进车里,他制服上的血腥味并没有被吹淡,反而更浓烈了。
在这样的空气中,仿佛透不过气来,他开始撕扯着靠近衣领的扣子,似乎这样能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