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里元被绑在刑架上,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纵然如此,负责抽打的特务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喘着粗气加大力度。
“闻处长你来了,你看看这块骨头,太硬了,怎么也不说。”王鸣禹坐在位子上,就着搪瓷杯喝着刚刚温好的开水说道。
闻思齐淡淡瞥了眼受刑的人,说道:“他不开口王处长可以试试换个手段,何必累着自己。”
王鸣禹想着有些道理,他让手下人把江向荣带上来与他对质。
王鸣禹说:“警察署说,11月2号下午,有个地下党在办公室给马里昂咖啡馆打电话,找一位姓曾的先生,而你就在咖啡馆。你通知了人员撤离,这些人里面就有江向荣,对不对?”
曾里元垂挂在刑架上不作声,江向荣连连点头。
王鸣禹起身凑近看着他的神色继续说:“我想知道,你通知的人里面,有多少人还在上海。”
曾里元笑了,“你找不到他们的。”
“那好,我想知道上海地下党名单,你告诉我,我让你活着出去,说到做到。”
曾里元不吭声,王鸣禹使了个眼色,江向荣会意,走向前去劝道:“组长,你就说吧,何必自讨苦吃,他们很讲信用的。”
曾里元往地上啐了一口,“别叫我组长我不是你组长”
正是因为江向荣那日问他接下来的行程,他一时大意随口说了出去,没想到一句话走漏了要去赌坊接头的消息。潜伏在上海将近十年的特工,居然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话成为丧命的导火索。
落到汪伪特务手上他认了,但他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江向荣。
江向荣没了话说,仗着有76号撑腰狐假虎威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闻思齐眼中带笑默不作声观察着,似是对王鸣禹这套审讯很欣赏。
而他的内心,此刻很煎熬。胃里翻江倒滚着,难过到反胃恶心。
“王处长,你歇歇吧,让闻处长也熟悉熟悉76号的审讯流程。”李默群从门外迈步进来。
王鸣禹赶忙上前迎接他,嘴里应声称是。
闻思齐知道这是李默群给他的考验,李默群精于算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闻思齐笑了笑,“李主任,我想让那十三名嫌疑犯一并过来。”
李默群点点头,认同他的想法,手下的几名特工很快下去把那些人带了上来。
审讯的特工把曾里元头发抓起来,他淌血的脸被迫与闻思齐平视。
闻思齐望着他,镇定自若地指着那排嫌疑犯说道:“红松,和你接头的同伙在不在里面?我听说共党不牵连无辜,我希望你老实指出来,别害了旁人的性命!”
曾里元艰难地睁开眼皮,扫视了一圈人群后笑了,“别费力气了,她不在里面。”
十三名嫌疑犯均是松了口气,王鸣禹在一旁恶狠狠地说:“你为了保护自己人,当然会这么说。我告诉你,这些嫌疑犯就不可能活着离开!”
嫌疑犯们听罢吓得连连叫屈,他们以为承认了跟男人有过接触也就没什么了,没想到现在直接被扣上赤色帽子,还要丢了性命。
曾里元瞪着王鸣禹,虚弱地说:“杀人如麻,小心厉鬼索命。”话音刚落,他就挨上重重一拳。
他咳出一口血来,忽地大笑起来,笑声阴森恐怖,回荡在审讯室里,像一个无畏的幽灵要扼住魔鬼的咽喉。
王鸣禹有些头皮发麻,他怒道:“把他牙给我敲碎!”
“等一下!”闻思齐拦着他说道,“我还没问完。”
闻思齐看着血迹斑斑的战友,他的指尖开始颤抖。他很快克服了这种恐惧,他将颤抖的指尖化为拳,上前去一拳打在他小腹上,抓着他衣领凌厉地审问道:“你还想着你的同志?太天真了!一个从76号走出去的人,还值得信任吗?出去也是死,倒不如乖乖跟我们合作,保你一条命。”
他回头看着那群嫌疑犯道:“还有你们!谁是共党站出来和他对质,若真是和他接头的人,饶你不死!”
十三名嫌疑犯面面相觑,听到这样的条件都有些心动,但他们都不是。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哭起来。
曾里元的头发贴在伤口里,透着汗和血,脸上一道鞭伤伤口很深,往外翻着皮肉。他虚弱地抬头,无力地看了闻思齐一眼,苍白地笑了。
“杀了我。”
“什么?”闻思齐没听清。
“杀了我,我选择死在今天。”
死在黎明之前。
闻思齐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无限凄凉,那句哀求,字字泣血。
做地下工作若是落入敌手,严刑拷打的痛苦会比死亡多上万分,因此他们通常选择被捕前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要是这无法实现,只能期待战友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闻思齐做不到,他无法将这颗子弹射入战友的胸膛,更何况是介绍他入党的“红松”,十几年情谊情同手足的曾里元。
李默群穿着一身棕色西装,靠在椅背上,手中拿着一只高脚杯。他微微晃动杯中的葡萄酒,酒香四溢,他嗅了一口。
和大多数汉奸一样,李默群也顶着一头油光水亮的中分头,不同的是,他眼睛藏着的阴险与狡黠无人能及。眼中如毒蛇般冰冷黏腻的目光贴附在人的身上,如同能看穿人心。无数爱国志士及无辜群众被这双眼睛盯上,枉死狱中。
此刻这双眼睛正不偏不倚地注视着闻思齐,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闻思齐别开目光,冷静地说:“想死?太便宜你了,76号不会对一个死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