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不就差那么‘一点儿’吗?”王南昱边吃边问,歪着头看她。
陈见夏哑然失笑。
放榜的日子终于来了。
冬季天亮得晚,陈见夏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半眯着眼睛,困倦地走在昏暗的上学路上。红绿灯前,一阵冷风袭来,她一个激灵,茫然地止步三岔路口,一时忘记了学校的方向。
刚走进教学楼就看到许多学生围在告示板那里。
振华历来只是将每个人各自的学年名次附在班级名次表的最后一列,完整的全学年排名则是厚厚一沓的a4打印纸,装订成册,有兴趣研究的学生可以自己去老师办公室借阅。县一中则完全没有这层“素质教育”的虚伪,大喇喇地用毛笔蘸墨汁,写在一张张巨大的红纸上。
陈见夏定了定神,走过去,甚至不需要挤到最前面,就看到了攒动的人头上方,红榜第一行:
第一名 陈见夏。
她站在人群外围,仰头望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名字。离得最近的几个女生注意到了她,窃窃私语,其他人也纷纷转过头来向这位新女王致以注目礼,人群竟像摩西分红海一样,在她面前让出一条通向教室方向的道路来。她有点尴尬——真的踏上这条路,显然是张狂得不知好歹了,但若非要绕开走,又很小家子气。
解围的是王晓利,呼着白气从她身后走过来,行走间防雨绸运动裤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刚好穿过人群分出的路径看到了他自己的名次,第二名,而且称不上“屈居”,因为总成绩和陈见夏相差了455分。
王晓利只是瞄了一眼,十分平静地和陈见夏说:“这下好了,等你一走,我再考第一也没意思了。”
陈见夏连忙跟在他背后一起往教室走,人群渐渐散开。离开大厅前,她最后抬眼瞄了瞄红榜上自己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心中微哂: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然而,那些陌生同学的眼神,却让陈见夏的心口涨满了骄傲感,像在火上烘烤的,膨膨的,甜甜的。在班级门口他们两个遇到了怀抱一沓卷子的班主任,老师的眼神飘向她,笑着点点头,表达着一种无声的肯定。
曾经她的老师和同学就是这样看她的。
她是怪物,是神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是连王南昱等不良少年都默认“不能惹”的金凤凰;她心中揣着理想,羡慕又悲悯地旁观同龄人调笑胡闹,遥遥领先,让试图一争高下的张雪等人望尘莫及,每天坐在教室里,抬起头,都能看到老师善意的眼神,满满都是期待,都是“与众不同”……
三年前坐井观天的陈见夏实在太富有了。因为实力差距悬殊,她的自信和骄傲中满满都是笃定,这种无知所带来的笃定,是如履薄冰的楚天阔永远也无法拥有的。
直到被振华踩进泥土里,她才发现,背井离乡失去的是什么。
陈见夏挨过了两堂讲月考卷子的课,翘掉课间操,朝王晓利借了手机,握在手心里,慢慢沿着走廊踱步。周六只有高三集体补课,高一高二的区域空得发冷。
以前听大人说过,县一中的校舍是保护建筑改建,大金朝留下来的文物,古色古香,连锅炉房角落的柱子都雕龙刻凤,她从小心向往之。真的来读书了,她却一眼都没好好看过这所从小憧憬的学校,此时此刻也无心观览,心思都在手机上。
她先打给家里的座机,担心是妈妈接,迅速挂断,想了想,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号,几声等待音过后那边接起来,陈见夏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温和:“爸爸,在忙吗?——我们月考放榜了。我考了第一。”
上次夜谈过后,陈见夏终于得到了她期盼的允诺,虽然擅长打官腔的父亲用了“到时候”“看情况”“尽量”“积极”“协商”的说法,但终归是为了定她的心,答应了。
难题抛到了父亲那一边。他沉吟片刻,说,那就周一……
陈见夏急了:“爸!”
许久,父亲那边说:“好吧。”
陈见夏定定看着窗外,操场上的积雪被潦草地推到四周,蓝色铁皮板在东南角围出了一小片简陋的自流平溜冰场,门卫大爷拎着水管,慢悠悠地注水。她默默数着铁皮上凹凹凸凸的楞条,一条,两条……一直数到视线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