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客厅里,不知是谁咕哝一句:啥意思,是不判错分了?
陈见夏是县中考状元,若是改判分,只可能是往低里改。公交车一到站,羞愤和不安就让她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刚开启的门缝射了出去,她只听见爸爸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小夏,右拐!右拐就到了!”
陈见夏几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竖挂白底黑字牌子的大门口走进办公室的,也至今不知道办公桌后坐着低头吹茶叶沫的那位让初中班主任和副校长点头哈腰的领导姓甚名谁。她太慌张了,脑门上是涔涔的汗,视野里还有微微的白,有人轻拍她后脑勺说愣着干吗,这孩子真是学傻了,快谢谢主任!她才意识到她爸爸也在办公室里。
领导说,县一中的校长老大不乐意,但也没办法,这是振华作为龙头教育示范中学的社会责任,优质教育资源共享,从这一步开始,县里要支持!“陈见夏,你要给我们争光。”
领导的脸是模糊的。权力和机遇在陈见夏命运的十字路口随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她右转奔向了振华,无心留意路口的面貌。
“陈见夏,你不记得了吗,咱们一起坐在楼梯上等着,一共十个人,都是被各自学校的老师临时喊过来的,等了很久。你坐在我下两级台阶上,我一直盯着你的后脑勺,想看清楚你长什么样。”
王晓利淡淡笑了:“中考你就比我高了1分。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陈见夏老实摇头。少男少女一同挤在静谧的楼梯间等待审判,呼吸相闻,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声,然而她心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活的,所有心为她而跳。
“好长时间过去,终于有个叔叔过来问,谁是陈见夏?
“他们只把你叫走了,你站起来就跟着跑。”在王晓利的眼中,陈见夏猛然起身,跑向她的命运,“头也不回”。
“后来呢?”她问。
“我怎么知道,”王晓利笑了,“我们就散了。”
陈见夏没说话。一个小小的瞬间从深邃的记忆之河鱼跃而起。爸爸和老师正在与领导寒暄时,一个秘书走进来和领导耳语了几句,领导慈祥地笑笑,说,确定了,一个县只要一个,让他们别等了,散了吧。
散了吧。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和王晓利一起陈列在县一中教室里,仿佛本应如此。
可能觉得自己一个大男生这样子很丢脸,王晓利挤出难看的笑容,状似不在意地稳住颤抖的声音:“要是能重来一次,让你从高一就留在县一中读书就好了,我就能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笨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想沉溺于沮丧的情绪,迅速站起来开始收桌面上的文具,“三年前我们差一分,三年后我差你五十分,不管是因为你聪明,还是振华比县一中教学水平高太多,哪种我心里都会难受。”
他背上书包:“非要选,我希望不是因为我自己笨。”
见夏笑了。
“对了,我看你不像有病的样子,振华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去念书?”王晓利真诚地看着她说,“小病小灾,你就忍一忍,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不要浪费了机会。”
陈见夏鼻酸,朝着王晓利用力点头。
“我会回去的。我会的。”
王晓利自己先走了。陈见夏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相干的奇怪念头:都这么晚了,他也不客气一下,问问顺不顺路,用不用送她一段?绅士风度呢?
她恍然失笑。自己居然发起了公主病。
陈见夏坐在儿时梦想的白色教学楼里面,仰起头仔仔细细地观察开裂的墙缝,黑板上方年代久远到褪色的黑体字校训,掉了半块的黑板槽。王晓利释然了,他的问题却卡住了陈见夏的脖子。